“小姐，”小丫头三两步跑到女子面前，急道，“你怎么出来了？这里的路不好走，莫要摔着。”
她竟是个丫鬟。
那女子穿得十分简单，一袭剪裁简单，无任何染色绣花的衫裙，乌发只用一根檀木簪着，素着一张脸，身上再无任何装饰。
不谈她举手投足间的文雅秀丽，但凭衣着来看，不像什么有钱人。
反观那小丫头。
浓墨重彩的紫底白花短衫，纯白丝绸长裙，腰间系着的穗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凡长了眼睛，都瞧得出那价值不菲。
偏她们生性低调，那丫头脑袋上只簪了两只绢花，手上未带镯子，腰间也无玉佩，若不是苏玖见惯了有钱人，恐也要眼拙一回。
小姐安抚似地拍了拍丫鬟的手，语调温柔道：“不打紧。”
说罢，她转头看向苏玖，“乐儿从小被我宠坏，讲话做事张扬了些，实则并无恶意，娘子莫怪。”
苏玖本想叱责两句，可见那张温柔和煦，总带着笑意的脸，实在说不出难听的话，只道：“不打紧，我同个孩子计较什么。”
小丫头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十分不服。
“娘子，近日时局不稳，都城附近多了许多流民。此处在城外，又人迹罕至，你还是早点下山为好，以后莫要再来了。”
苏玖心中一紧。
叛军的事她一早就知晓，当初她们行至文城，城外也有不少流民，流民太多，过所查得严苛，害得她损失了不少钱。
但她没想到，都城外也有流民，叛军的影响这么大吗？
“多谢提醒，我这就下山。”
回了话，苏玖也没心情继续摘野菜。
她虽有武功傍身，可流民全是活了今日不想明日的人，真对上她不见得有几分胜算。走出几步，她乍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小丫头赶她走是这个意思。
果真太不会说话了些。
苏玖回头，只见原先的位置已经空了，寺庙厚重的侧门关得严实，不知那女子什么人，为何会在寺庙之中。
回到家，蒙叔和陆景不在，苏玖四处看了看，见没人便去厨房择菜揉面。
一直到日落黄昏，门口才传来响动。
两道脚步声急匆匆从门口传来，一道停在厨房门口，一道进了屋，随即想起蒙叔的声音：“站门口干嘛，快进来。”
这两人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苏玖心中疑惑，却没问。
都不是小孩子，有点自己的事也正常，无需事事过问。
片刻后，陆景虚着脚步走了进来，问：“这么晚了还在忙？”
“明日我打算做些包子拿去十六坊卖，晚上揉好面发一发，赶早起来弄来不及。”话毕，苏玖闻到空气中一抹奇怪的香味。
似乎是烤鸡。
好嘛，合着两人跑出去偷吃了，她说怎么急急回了屋子，是怕她闻出来。
苏玖道：“你们想吃什么自管去买，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是刻薄之人，还拦着你们吃肉了。”
“真被你猜出来了。”陆景笑了笑，从衣襟里拿出一片荷叶，荷叶中包的是两个鸡腿。
他道，“蒙叔馋肉，便与我一起到山上逮了只野鸡。他担心你把野鸡熬了汤，才在山上烤了。给，特意给你留的。”
讲得有几分道理。
苏玖汗颜，这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肉价太贵，她又想攒钱开酒楼，处处都得节俭着来，有免费的，她自然舍不得花钱买。
山间的野鸡与豢养的家鸡不同，它们在林间吃虫子草籽长大，肥硕油香，鸡腿嫩得弹牙，一只鸡身上最好的部分，大约都留给了她。
苏玖也好久没吃肉了，熬汤剩下的肉又柴又干，没什么滋味，蘸了料之都难以下咽，何况那肉也不怎么好。
与这鸡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咽了下口水，将其中之一给了陆景，道：“我一个就够。下回拿回来做吧，不然可惜了这肉，放心，我不会抢去熬汤。”
陆景抬手，没接过鸡腿，而是落在了她的发顶：“你这般想着我，倒让我好生内疚。吃吧，我早吃过了。”
这动作不算多暧昧，却让从未接触过男人的苏玖红了脸，幸好日落西山，室内光线薄，才没让她无处遁形。
今夜需早点睡，第二日天蒙蒙亮，苏玖便起床揉面包包子。
先前在鹿城这些事她没少做，眼下来了都城也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包子便包好了。
蒙叔他们也起来了，院子里的柴垛又劈满了柴火，水缸也打满了水。
等包子出锅，周围的邻居也渐渐起了，有人路过面馆，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问：“你这又在做什么？好香。”
“蒸的包子。”苏玖一边把包子往外拾，一边说，“要不要尝尝。”
那人问：“卖多钱？”
这为难住了苏玖，她光想着做，没想过价，沉思片刻后，说：“素的五文钱，肉的十文钱，你要那种？”
那人舔舔嘴唇，道：“来两个素的，最近肉吃多了，正好有点腻。”
都在一个坊，各家吃的什么没去屋里看，闻也能闻个差不多，大概觉得肉包子贵，这才买了素的，又落不下面子故意这样说。
人嘛，不就为个吃饱穿暖和面子，苏玖没揭穿，笑嘻嘻拿了两个包子过去，道：“吃好了再来。”
“一定。”
那人咬了一口，连连称赞。
蒙叔也看饿了，拿起一个热包子就往嘴里塞，两三口便吃完了，意犹未尽道：“这包子做的不错，与别处不一样。”
“那当然，我在里面掺了荤油，能不香嘛。”
蒙叔仔细一思量，觉得不太对：“如今肉价那样贵，你往素菜包子里塞荤油，这些包子全卖出去也顶多收个本，与白费劲有何区别。”
“我晓得。”
苏玖不太会算账，却不至于这点账也算不明白。自那日被请入周府后，再无达官贵人来寻她做菜，光凭卖面卖包子，她得猴年马月才能攒够开酒楼的钱。
她必须得多想点办法。
这便是她的办法。
包子蒸好之后，她将笼屉一整个放在推车上，往十六坊走去。
今日十五，是达官贵人们出城上香的时候。
清早许多商贩还未开门做生意，路上的人络绎不绝，多是码头做工之人。有几个相熟的问起，纷纷买了几个素包子吃。
苏玖瞅着时机，在有达官贵人的马车路过时，高声道：“野菜馅的包子要不要尝尝？这可是我特意去归禅寺后山采的，每日受佛法熏陶，吃了或许能延年益寿。”
有人笑问：“吃了能发财吗？”
苏玖一噎：“一个包子哪儿有这么大威力。”
“那还是算了吧。”
眼下入了秋，野菜的味道不似春季娇嫩，尽管她采了最鲜嫩的小芽儿，也难免会带些苦味，对于吃惯苦的穷人来说，丝毫不稀罕。
可对富贵人家来说，不见得。
这件事不如想象中顺利，苏玖数着马车，直到第三辆路过时，才有小厮过来买包子。
野菜包子卖五文一个，与素菜差不多，那小厮买了两个，离开后一会儿又回来了。
“大胆！你可知道马车上坐得是谁？！竟敢用这种东西糊弄我家郎君！”
苏玖被凶得一蒙，道：“何出此言啊？”
小厮将野菜包子丢在地上，怒骂道：“这东西又苦又涩，难吃的要命，这般手艺还好意思拿出来卖，给我砸了。”
“哎！”苏玖万万没想到，一个信佛，会在一大清早出城上山礼佛的人，会因野菜难吃去砸别人的摊子。
“冤枉啊！野菜本就又苦又涩，不如普通菜好吃，只因从归禅寺后山采来，带了点佛法熏陶，这才拿出来卖。”
不该如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苏玖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因为她不是师蓉，这才做什么都不顺利。
“你是哪家的？竟这般吵吵嚷嚷？府中管家不曾教过你教养吗？”一位身着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
“你……”小厮正欲作骂，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即换了脸色，嘻嘻笑道，“司琴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被称作司琴的女子也不惯着他，手帕一甩，道：“我若不来，还见识不到你这威风的一面。”
“哪儿啊，在姐姐面前我哪儿敢托大，实在是这女子太过分，竟用劣质的菜杆儿糊弄我家郎君，你也晓得，我家郎君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哪儿吃得了这个。”
“吃不了便别吃，野菜本就苦涩，何苦为难一个小娘子。”说罢，司琴拿出一锭银子银子给苏玖，道：“今日的包子我家夫人全包了，给我拿几个野菜的，剩下的分给过路人吧。”
这银子由官府统一浇筑，一锭有十两，莫说这些包子，再来十倍也买得起。
苏玖连忙接过，道：“多谢夫人。”
周围的过路人闻言也纷纷感谢：“多谢夫人，夫人菩萨心肠。”
这样的称赞让司琴十分受用，她接过包子，竟还点头道了声谢，才转身款款离开。
差点被掀翻的包子摊儿，奇迹般地保了下来。
待人走了，周围人一拥而上，抢似的拿走了全部包子，待所有包子送完后，蒙叔一拍大腿：“可惜了！我怎么没给自己留点呢。”
收拾东西回去的路上，苏玖忍不住好奇心，向坐在屋檐下休息的大爷问道：“你可知那女子是谁家的？那嚣张跋扈的又是谁家？”
大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都城做生意，竟不知大名鼎鼎的何郎君？”
苏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