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良在堂上急得团团转:“孙诘呢?怎么还没来?”
“应该马上就到了,要不您先坐下吃口茶?”县丞胡荥小心道。
孙诘还没到,信使却先到了:“吴大人,章大人给您的信。”
他口中的章大人是安择县的县令章盛。吴世良赶紧拿来拆开,一口气读完。
正巧这时候孙诘也到了:“有什么事催得这么急?”
“要完了,泽孟怕是也发瘟疫了。”吴世良把信给他看,“安择也是,而且章盛说周乐、秧渠……咱们几个县都一样要完了!”
“那要怎么办?照程序一般是发现立即上奏朝廷。可咱要是真上报……”孙诘乍一听到这消息也跟吴世良一样又惊又急,不过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忽然想到安择送信来泽孟最快也要一天脚程,要真是按程序办事,那瘟疫的事情早就应该广告天下了,章盛也没必要给吴世良写信。而这吴世良要是打算老实办事,也不会急急忙忙催他来,
“你快看信呐。”吴世良急得冒火,“真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咱们这发瘟,派了使者来,咱不就全完了!”
他大概知道了他们的算盘,接过信来一看果真如此——
他们要联合周边各县把瘟疫的消息压下来。
孙诘本有些犹豫,但是转念一想,当年他们几个县官……之后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心一横,“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了,就这么办。”
“我是担心万一走漏了风声……”吴世良还犹犹豫豫。
“咱们没有退路。”孙诘提醒,“你想想咱们已经干过的事情,无论是谁败露了,咱们都活不了。”
吴世良想想也是,事已至此也没有退路可谈了,一咬牙:“就按他提的办。”
*
江蓠带病连着看了一上午诊,连口气都没歇会。望着医馆门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和父亲肉体凡胎的也需要吃饭休息,更何况他们现在开的都只是缓解的方子,治标不治本,终究是管不了太久。
“爹,这么下去咱们就算是没日没夜地看也看不完啊。”她一边给一个大哥诊脉一边说。
“你有什么法子?”
“城中不是还有其他医家么……”
她面前的大哥赶紧道:“俺们只信你家。”
他身后的人接话道:“是啊是啊,别的大夫咱还真不敢信。”
其实在江家来泽孟定居之前,泽孟的各种各样的“医家”不少,医人的方式也五花八门,烧符的请神的都有,不过真能医好人的就……寥寥。
江家医馆医术高,不乱开方,诊金合理,还会贴心地给家贫的病患替换一些贵的药材,若是实在连药都吃不起的,还能免了诊金和药钱。
故而不过短短两年,泽孟人一说起医馆想到的便是江家医馆,反正泽孟地小人少,日常去江家看诊也足够了,渐渐地其他大夫也便无人问津起来。
“那便□□他们识病辨证调药开方不就好了。”
“他们与我家师承不同,思路不一,如何肯听。”江父回想起自己刚来泽孟好心拜谒却被他们联合排挤的陈年旧事,心中这股气终究难平。只是这些事情他没让江蓠知道而已。
遭了父亲反对,江蓠乖乖作罢。
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忙里偷闲找到治愈良方。
她转过头咳嗽几声。
“你自己也是个病患,你若损耗太过,那便有更多人看不上病了。去歇着。”江父语气不是劝慰,是命令。他揉了揉因过度劳累而酸痛打颤的手:“江决过来写方子。”
江决坐到江父身边,拿起笔,记着他口述的药方。
江蓠左右是个闲不住的,即使被父亲勒令休息也歇不下来,她干脆搬出架子上记载着疫病的医书开始研究起疗法。
她虽病得头疼,思路却还算清醒,一钻进医书里便是大半天不抬头,若是捕捉到一点有益的思绪便如获至宝般记下,不知不觉就记了满满几大张草纸,
她又把所有的灵感理了一遍,整理出三种可能的法子,不过究竟有没有用还有待验证。
她先挑出一种认为最有可能的,根据自己的体质斟酌着写了张方子。
她决定去一趟药铺试试。
“阿杏你去哪啊?”江母见她往外跑,问道。
“济善堂。”她扶着门出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济善堂也挤满了人,都是来买药的。店里几个伙计忙着找药称药,转得像陀螺。
钱仁死后,济善堂暂时由他长子钱成益掌着。
“钱大哥。”江蓠唤他。
钱成益见她过来,有些意外:“小菩萨光临本店有何贵干?”
要是以往,她肯定又要和他掰扯一番不要对她用敬辞的问题。但今天特殊,她直接把一张方子给他看:“可否按这张方子给我煎两付药?”
“自然没问题。”钱成益一口答应,他刚要叫伙计,被江蓠打住:“你们店伙计都忙成这样了,我自己来成吗?”
“当然可以。”
江蓠自己照方子抓了药煎好服下,剩下的装好带回医馆。
钱成益看呆了,他也听说了江蓠染上疫病的消息:“你这是……拿自己试药吗?”
“啊?”江蓠十分理所当然,“是啊。难不成让别人冒险?”
“小菩萨高义,在下敬佩。”钱成益拱手作揖。
“别这样别这样。”江蓠被他吓一跳,指指手上的药,“谢谢。”然后飞快跑了。
回到医馆的江蓠靠在椅子,在疲惫和汤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
吵醒她的是门外的喧闹哭喊。
她疑惑地睁眼,以为自己在做梦,往自己手上一把吃痛了才确认这是现实——
医馆门口是乌压压的官兵和府衙差役,原本在门外排队的病患和他们的家人被拿着棍子往街上赶。
江蓠一起身,不料双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她赶紧狼狈地扶着椅子爬起想去门外看究竟。
她看见父亲在与一个看起来是小长官的人理论得面红耳赤。
她看见大伙有的不得已被赶着走,还有不顺从的叫着“我家孩子快不行了不能不看大夫”一个劲地往回冲结果被棍子打在膝盖弯跪摔在地。
她听见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卒面带不忍地说:“咱们这也太过分了。”却被身边年长的骂道:“你小子敢质疑军令?等着回去挨军棍吧!”
她听到父亲痛骂那个小长官“禽兽行”“非人哉”。那人却无动于衷,反倒叫人强行拦住父亲出去抢救病得厉害到走不了路直接倒地的病患,嘴上说着什么“县尉有令”“不可违抗”的话。父亲年迈,哪里对抗得了常年习武的兵士。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气冲冲上前质问:“这是在干嘛?”
那人说是要把病患集中到病坊以免更多人染上疫病。
她说:“我也染上了,为什么不把我抓走。”
“小菩萨您别说笑了,我们哪敢呐。”
她推开拦自己的人,但由于身体虚弱,怎么也推不开。
“谁敢拦我!”她生平第一次像所谓的泼妇一样大叫,“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江决怕妹妹出事,赶紧来护着。
这下终于畅行无阻。
“要不我背你。”江决提议。
“不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一把推开江决伸过来的手,固执地自己向前走。
她随人流摇摇晃晃地走着,江决只能跟着她,在她每次快跌跤的时候拉她一把。
只见人群的尽头是荒了的一排宅子。他们把病患赶进去,然后用大锁把门锁上,里面的人如何拍门叫喊也无济于事。
她气急,直冲县衙而去:“我要见县令吴大人和县尉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