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赤风宫格外清爽，幺儿坐在八仙桌的拐角边，头枕在手上迷迷瞪瞪，看样子像是要睡着了。

    池边正在修炼的顾子柏收回剑，“不凡，你回来了”

    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何况倪怀德被打顾子柏也有功劳，不凡用不让人察觉的语气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我去叫师尊”

    被吵醒的幺儿插话，刚站起身，师尊已经走了出来。

    无霜缓缓开口，“明日是试炼日，新入门弟子要去幽冥，凭着机缘找寻属于自己的法器”

    幽冥？不凡曾听说过，幽冥在三界之外，独一无二的能量场孕育出高品质的灵石，灵石吸引了很多锻造师入驻，锻造师越来越多，优良法器也越来越多，每年修仙界的新入门弟子都会去一趟幽冥，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拥有法器。

    无霜的两个师兄曾在幽冥得到了上古神器“封神”和“鬼煞”，他们死后将两个法器留给无霜，无霜将两者融合铸成“微尘”，因此，她也没去过幽冥。

    无霜从怀中掏出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分了下去，“这是赤风宫全部家当，你们带去幽冥，买件好法器”

    全部家当！不凡知道赤风宫穷，可没想到这么穷，他盯着手上的三两银子皱眉，幽冥的法器这么便宜？

    幺儿双手捧着可怜巴巴的三两银子，无奈道，“师尊，去年绿栾师兄花了三百两，只买到了剑鞘”

    这么贵！无霜垂下眸子，该如何是好？

    顾子柏打着圆场，“听说有些人凭借机缘就能找到法器，不用花半分银两”

    不凡接过话茬，语气懒懒地，“咱们赤风宫的机缘定是极好的”不然还能怎么办，凭这三两银子？

    师尊委屈的模样让幺儿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抱怨了，她难得赞同不凡的话，点头道，“是啊，师尊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法器”

    幽冥是龙潭虎穴，无霜终究有些担心，思考片刻，她平淡地开口，“若是实在寻不到，就...偷，偷一个，不，还是骗好了，骗得到...也行”

    ！！！师尊这是认真的吗？无霜的三个徒弟神情微妙，互相扫视着，不会听错了吧！

    顾子柏看穿了师尊的担忧，宽慰道，“师尊莫担心，都说幽冥神器难寻，但是普通的法器遍地都是，若我们与神器无缘，寻一件普通法器不是难事”

    “墨师尊！”从云边赶来的娃娃打断了几人的对话，他大声吆喝，“师尊让我来通知，明日试炼日，请赤风宫明早卯时去归墟”站定后又面向幺儿补充了一句，“幺儿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幺儿撅着嘴，“谁要你保护啊”她撇下娃娃进了屋，娃娃偏偏跟了过去，看着她边收拾边咕哝，“这些仙药得带着，万一受伤了呢，嗯，这阵法口诀和灵石也得带着，还有防身的迷药…”

    娃娃在一旁絮絮叨叨，说尽了要守护她的好话，幺儿烦的不行，废了不少功夫才将他打发走。

    无霜回了书屋，走之前提醒徒弟们要给鸾鸟备足余粮，不凡老老实实地去了草房，将百花种子都倒进了鸾鸟的食筐内，顾子柏在身后帮忙。

    不凡嘀咕，“试炼日只有新弟子才入幽冥，师尊又不去，为何要我们准备鸾鸟的余粮”

    顾子柏的声音不咸不淡，“师尊许是有事”

    ......

    不凡喂完鸾鸟就去睡了，顾子柏勤勉，一直在院中炼剑，直到深夜。

    睡梦中的不凡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前院说话，别吵！胡乱嘀咕了一句，院中果然安静了些，他继续做着梦...

    试炼日，赤风宫三人到达归墟时，黄之行、紫禾、绿栾三位师尊已经带领着新收弟子在等候。

    肥肥师尊打扮的分外精致，瞅见不凡三人，他摸着美髯发问，“无霜呢？”

    顾子柏作揖道，“师尊叮嘱，她已闭关修炼，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早不闭关，晚不闭关，偏偏在这关头闭关！不凡心里莫名的堵得慌，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没来送行，至于嘛！

    肥肥师尊拎了拎裤子，由于身材肥胖，他总觉得裤腰带不够紧，“如此，便开始吧”

    黄如云给每位试炼弟子发了一盏“樱花灯”，找到法器后点燃“樱花灯”，即可找到归路。

    如云凌空叮嘱，“切记，不可叨扰幽冥家主”

    在三位师尊的合力施法下，幽冥结界被打开，半空露出一条时空缝隙，众弟子依次施法进入，无霜早就躲在灵石碑后，她静静等待，终于在时空缝隙关闭的最后一瞬挤了进去，并没有人发现。

    幽冥。

    不凡发现这里与想象的阴森恐怖不一样，相反，坊市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就是普通的一座城而已！

    刚放松了警惕，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血腥味时而浓郁时而寡淡，他微微蹙眉，“哪儿来的腥味？”

    身后的顾子柏驱动术法，幽冥位置复杂，超脱了三界之外，传闻幽冥可在片刻间斗转星移，移动乾坤，探知术并没有发挥作用，他摇了摇头。

    不凡打量着四周，“怎么就我们，幺儿呢？其他人呢？”

    “应是分散了”顾子柏召出传声蝶，施法连上了幺儿“幺儿，你在哪儿？一个人吗？”

    幺儿的声音并不清晰，断断续续，“我…这儿，荒凉，没有人迹，和娃娃，一起，怎么样了？”

    话虽不完整，几个关键词倒是听到了，顾子柏回答，“我和不凡在街市，热闹，人多”

    由于进入幽冥的时序不一，各弟子去往的空间也不尽相同。

    “怎么差别这么大，这幽冥到底有多大”不凡嘀咕了一句，随后大声叮嘱，“你和娃娃万事小心”

    娃娃的大嗓门传来一句，“放心，我会，照顾，幺儿的…”

    不凡只听幺儿最后骂了娃娃一句，“哎呀，闭嘴”

    通讯消失。

    街上一阵锣鼓喧天，传来一声声号子“铁器铺家的老爷今日娶亲，生人勿近，孤魂野鬼莫挡路~”

    喊号子的老妇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碎发，一路撒着红艳艳的纸钱，身后有四人抬着红色轿子。

    这个迎亲队伍看起来阴森可怖，不凡率先施起御风术，一阵风刮来，吹开了轿子侧面的轿帘，他看到里面坐的是一个纸糊的新娘，虽是纸糊的，身材模样倒是和真人相似，只是额上被贴上了镇鬼符。

    召来的风无意间刮走了纸新娘脸上的镇鬼符，不凡只看了一眼纸新娘的双眼，这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下一秒，就被迫瞬移至一间密闭的婚房，房内浸满红光，只看得清红帐子婚床上坐着一位红盖头新娘。

    不凡手心已经浸出汗来，他后退了几步，本以为会离这张床越来越远，直到后脚跟被什么抵住，一回身，新娘就在眼前！

    心中一颤，真是出了鬼了！不凡不禁吞咽了口水，撞着胆子掀开了新娘的盖头，“师尊！”

    盖头下是师尊那张绝美的脸，不凡猛然跌了一个踉跄，突然，他腰间多了一道灵力，瞬间被拉回到了坊间。

    顾子柏正在驱动术法，拉出不凡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这种纸新娘的双眼可迷人心智，所以需要镇鬼符镇压，若是中招，便能让人看见心内最恐惧的人”

    不凡心有余悸，“心内最恐惧之人，怎么会”他怎么会恐惧师尊呢？

    见不凡失魂落魄的样子，顾子柏有些担心，“怎么了，你...看见了谁？”

    不凡没有回答，低头思考了一下，“没什么，可能是眼花了”为了打消顾子柏的疑虑，他故作轻松，莞尔一笑，“顾兄，你懂得还挺多”

    久违的一句“顾兄”让顾子柏有些欣喜，他果然没有再问。

    镇鬼符重新粘在纸新娘的额头，号子声接连不断，“铁器铺家的老爷今日娶亲，生人勿近，孤魂野鬼莫挡路~”

    不凡跟着顾子柏躲进了一个巷子，他环臂站立，“这丧号子的喊什么？”

    “铁器铺”顾子柏一针见血，直接点明重点。

    幽冥法器有金银铁三种属性，其中铁器为最下等，不凡二人一入幽冥就能接触铁器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先别管什么幸不幸了，这纸新娘属实诡异的很，不凡若有所思，“你觉不觉得，这些人身上血腥味特别重”

    顾子柏嗯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的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周围的灯火越暗，直到看到了一片坟地，说是坟地，也只有几座赤裸裸的孤坟立在旁边。

    抬轿子的队伍停下，四个蹩脚大汉钻进轿子，合力将那纸新娘抬出来，一人抬左肩，一人抬右肩，一人抬左腿，一人抬右腿，他们抡起胳膊甩着，“铿~”的一声，纸新娘被甩进预先挖好的坑里，周遭尘土飞扬。

    这一幕让人惊讶，不凡嘀咕，“这纸糊的新娘怎么会这么重，难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顾子柏想了想，“怕是有人死后被糊成了纸新娘…”

    话音刚落，一行人从轿子里拿出锹来，他们铲起土将这具尸身掩埋。

    喊号子的老媪跪下磕头，她双手合十，嘴里跟念经似的碎碎念，似乎在进行某一种仪式，直到埋尸结束，老媪给埋尸人发了银两，嘴里说了些什么，盯着他们离开，老媪才佝偻着背往外走。

    老媪来到一座破庙，庙门前结满了蜘蛛网，老媪熟练地伸手拍掉了蜘蛛丝，步履着急地走了进去。

    透过窗户的破洞，不凡见这老媪扑通一跪，带着哭腔说，“大人，您吩咐小的，小的都已经办好了，请大人放过我那小孙女”

    老媪正对面的铜像前坐着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这男子鹰头雀脑，长相丑陋，面对老媪的哭诉他丝毫不在意，随意发出一阵讥笑，“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要是乱说该怎么办?”他说话的声音沙哑又尖锐，听起来很刺耳。

    老媪吓得直磕头，“小的不敢，不敢”

    男子睥睨着老媪，“这样吧，你再骗个姑娘，我就放了你那小孙女”

    老媪像是听到了极其可怕的话，她瑟瑟发抖，止不住的磕头，“求大人放过小的吧，小的只是个玩玩小把戏的师婆，不会杀人”

    “哈哈哈…”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了一阵后声音戛然而止，他露出一副凶相，瞪着老媪道，“你当初说要拿她换你孙女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男子说完话瞬间露出尖嘴原形，人形鸟妖！

    老媪吓了一跳，笨重地往后跌了一跤，“饶命，大人饶命”

    妖人掐住老媪的脖颈，她使劲挣扎，全身都在颤抖，千钧一发之际，庙里的枋柱“砰”的一声倒塌。

    顾子柏和不凡现身，妖人发现时双手已经被一股灵力牵制住。

    听了这么久的耳朵，不凡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打量这妖人，随即嗤之以鼻，“我当是什么妖物，原来是只小家雀儿”

    妖人瞬间被激怒，他龇牙咧嘴，发出吼叫，“不是麻雀，是云雀，云雀”他声音越来越大，生怕别人听不清。

    “管你什么雀，遇到你大爷，算你倒霉”不凡飞身向前，正要出手，妖人眼疾手快，用尽全力挣脱禁锢，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

    不凡还想追过去，顾子柏阻拦道，“别追了，这里还有一个”

    老媪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顾子柏扶起老媪，“那妖人捉了你的小孙女？”

    “是啊，求两位少侠救救我那苦命的孙女吧”老媪一边哭喊，一边又要跪下。

    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不凡面色凝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你得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讲、清、楚”

    老媪激动地擦掉眼泪，“我说，我说，我是一个师婆，平常就干些算卦画符的差事，和家中孙女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这妖人来找我，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配冥婚，我答应了，没想到，却是给尸身配冥婚。他常常带来女子的尸身，要我给尸身糊上纸，再弄个仪式埋了。他来的次数越多，我越觉得不对劲，有一次，我退了他的银子，回了这差事。那妖人却说要取我孙女的命，我被逼无奈，就……”

    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不凡用冷冽的眼神直瞪瞪看着她，“就杀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来换你的孙女”恶人理应有恶报，他一时竟有些后悔救了她。

    老媪双手合十，哭诉着，“我是被逼无奈”她不停地朝庙堂前的菩萨跪拜，嘴里咕咕哝哝似是在祷告。

    不凡眼神冷漠，“带我们去找那只鸟”他倒要看看，这只鸟到底想干什么？

    老媪吞吞吐吐，“以往，都在这儿，其他地方，我实在，不知道”

    不凡佯装要走，他拍拍身上的灰尘，“那我们就帮不了你了，顾兄，撤”

    “哎...我知道一个地方”老媪及时喊了一句，不凡愣了楞，随即示意她带路。

    两人跟着老媪回到了热闹的街市，街道正中坐落着一栋灯火通明的雅舍，飞檐椽下的灯笼映照着牌匾上的三个字，不凡喃喃，“狗东西”

    怎么会有人起这个名儿！

    老媪回身看了不凡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口，顾子柏替她说了出来，“姁东丙”

    不凡有点脸红，咳声重复了一句，“嘘东饼？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怪名字，不凡读的拗口的很。

    顾子柏被一陌生人推攘了一下，随后答道，“应该是说这座雅舍的主人都是性格温和的女子”

    好吧，不凡和顾子柏一前一后进了门，里面熙来攘往，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好容易挤进了中门，回身，老媪已经不见，不凡有些纳闷，人呢？

    他抬头，富丽堂皇的楼阁中央是搭着戏台，八角戏台勾连着走廊直通楼阁，数个连廊像树脂的藤曼伸展开来，戏台又有雕花装点，红紫夺目。

    戏台中间有名伶坐弹琵琶、有歌妓低吟浅唱、有舞妓翩然起舞……这是戏园子？不凡已经无暇再顾及老媪，他身边不停有人经过，一不注意就会被撞上。

    有一身材苗条的花衣女子走上前，看上去客客气气，“二位爷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这儿，可要雅间？”

    旁边又来了一位与花衣女子穿着打扮相同的人，她声音娇媚，“哎呦~这两位爷好生俊俏”

    “是啊，尤其是这位爷，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两人一唱一和，她们打扮艳丽，说话时扭着腰肢，扬起帕巾，动作极尽风骚。

    不凡不知所措，只好用眼神求助，“顾兄，想个办法”一旁的顾子柏像个木头般一动不动。

    “不好意思，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一位身穿红色印花绫罗，脸用红花面纱遮住的女子迎面走来，光看这双眼睛，不凡已经认了出来，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