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银牙柳确实不好等，两人绕着教坊转了好几圈，一无所获后停在了阁楼前。
阁楼里的姑娘们本来在练习曲子，听着动静又闹哄哄的跑出来，还给两人端来了座椅。
不凡被热情的姑娘们投喂了几块点心，他怀疑这点心有催眠的功效，因为他吃完后困意立马席卷上来。
伴随着琵琶声声，不凡斜叉在椅子上哈欠连天，他的目光聚焦在师尊的侧颜上，眼皮时不时地睁开又闭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直到柳殃殃寻了过来，他半是昏沉的听到她与师尊说什么引诱银牙柳现身的计策，这让不凡瞬间惊醒，“什么计策？”
柳殃殃笑了起来，又将刚才的话重述一遍，“听曲子的人自然喜欢新曲，我教坊每次来新人，这卖药郎总要来光顾一番，若想尽快捉到贼，不如委屈上尊，假扮我教坊新来的艺人，我再将消息放出去，不怕那卖药郎不来”
听起来是个好注意，不过是假扮曲艺人而已，无霜没什么理由不答应，“如此，劳烦柳坊主替我放出消息”
不凡最直接的反应是拒绝，他想了半天，到底是没什么可以代替师尊拒绝的理由，算了，还是尽快捉到银牙柳再说！
在柳坊主的指挥下，姑娘们又将无霜围了起来，无霜不明所以的被按在了木椅上，原先属于不凡的那张椅子此时也被征用为梳妆台，上面摆满了脂粉油料......
人各有长，对于姑娘们来说，穿衣打扮也是需要天赋的，不过面对无霜这样天生丽质的人，这项天赋就显得极为普通，因为打扮她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精力，甚至不用点缀，所到之处皆是最耀眼的存在。
不过，无霜妆容淡雅又一身素衣，总不像个唱曲子的，还是要改改妆容，换个衣裳。
在姑娘们的张罗下，无霜换上了血色罗绡搭配钿头银篦，她妆容娇艳，丹唇点翠，只是坐在那里，便能勾出人的魂儿来。
不凡就是被勾走的那一个，他靠在树旁盯着师尊看了好久。
看着看着，不凡皱起眉头，面露难色，他有种莫名的不爽，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师尊在向他招手。
不凡转过头，乖乖地走了过去。
无霜说，“别担心”
......
“没”
不凡倏然从师尊脸上撇开了视线，他不敢再看师尊，只是默默咂摸着担心二字，担心吗？师尊修为高，还有举世无双的法器，他并不担心，可他到底是怎么了？一想到师尊去做诱饵，他就高兴不起来。
不凡神情紧绷，一副随时要与人决斗的模样，这倒让无霜有些不自在，她们本是来捉贼的，如今贼没捉到，她倒要分心来哄“小孩”。
无霜凌空变出了一个泥人，陶土做的泥人看起来很可爱，只是没有脸。
看着师尊递过来的泥娃娃，不凡呆了，他都多大了，早不玩娃娃了，不，不对，他应该生来就成熟有魅力，不会玩这种小孩才玩的玩意儿。
无霜伸出的手臂稍稍动了一下，“不要算了”
“哎，谁说我不要了”不凡一把夺过泥塑，仔细地打量着泥人的模样，“怎么没有脸啊”
有风刮过一树红叶，无霜微微侧头，拨开了不凡额发上的落叶，淡淡地说，“还没想好”
“哦”不凡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宝贝似的将泥人揣进了怀里，也许是转移了注意力，他的心情由阴转晴，只是坐在木椅上动个不停。
不凡摇头晃脑，无霜一脸茫然，“你乱动什么？”
不凡眸中发光，“师尊，我头上是不是又沾上了落叶，劳烦您高抬贵手，帮帮我”
......
无霜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丛林中遇到的灵宠，总是习惯拿头蹭她的脚踝，若是不能得逞，就想尽办法来招惹你，让你无计可施。
这种感觉不可言喻，总之，很奇妙。
看师尊在发呆，不凡用手在无霜眼前划了划，待无霜反应过来时，不凡额头的树叶已经掉落，她转过头，只说，“掉了”
......
不凡却并不安分，又是一阵摇头晃脑，等着下一片落叶......
夜幕降临。
垂花门楼内，各式花灯五彩斑斓，三五个乐官拥着无霜载歌载舞，琵琶声、竹笛声、箜篌声、吟唱声，声声悦耳。
此时，所奏的是名为《风筝记》的新曲子，曲音袅袅，让一直躲在门外的不凡来了精神。
这是他今晚听得第十八支曲子，也是最动听的一支，打动人心的曲子总在不经意间让人回忆过往。
而不凡的过往，是在日月麓，那时的他，是要入修仙界，再就是找寻身世。
如今，他早入了师尊门下，可关于身世，他却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很享受这样的日子，怪就怪这样的日子太好，好到让他忘了当初对自己的承诺......
不凡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师尊，直到柳坊主走了过来，他才眨了一下眼睛，问道，“柳坊主，可有什么消息？”
柳殃殃露出无奈的笑，“少侠盯的这么紧，有消息才怪哩”
不凡认认真真地想了片刻，“盯得紧吗？”
柳殃殃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哭笑不得地说，“我该端出座椅来，让少侠好好欣赏我的新曲”
“不必了”不凡明白柳殃殃是在揶揄他，再不走远些就显得没有礼貌了。
可阁楼四周空旷，实在没有藏人的好地方，他只好跟着柳坊主一同躲进了船舱。
在这里，舞乐的声音消失，只剩下静谧。
游船虽远，却能让贼人放松警惕。
舱内，柳殃殃品饮着小茶，而不凡的心思全在对岸的楼内。
阁楼内，无霜伴随着曲音轻轻舞动，她本不会跳舞，可既上了台面，总得努力撑着。
她胡乱学着赤风宫鸾鸟轻步曼舞得模样，忽而抬腿、忽而挥手，这些简单的动作在旁人眼中却是舞姿柔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戏台中央。
曲风转换，换了一曲《风筝记》，无霜有印象，这首是柳坊主亲自所作。
跳着跳着，无霜脑中闪现出一幕幕美好的画面，而画面的女主人，正是柳殃殃，画面种的她与青梅竹马相知相爱，温暖缠绵......
突然，曲音变得悲切，儿时的情爱遭了变故，眼前人已非来时人……
曲风由喜入悲，让在场的姑娘们都为之动容。
直至舞毕，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掌声，在空荡荡的楼内显得很突兀。
寻着声音抬头望去，无霜看到一个身躯凛凛的黑衣男子坐在房梁上，她当即想到一个名字，银牙柳！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卖药郎面目清秀俊美，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他都舒眉浅笑着，而这种笑初看时似暖阳，久视后却透出一丝神秘的魅惑。
无霜稍抬眼睑，毫无意外地撞入银牙柳的视线之中，空气渐渐凝滞，在场的姑娘们都有眼力的往后退了退。
一个眨眼间，房梁上已不见人影，无霜猝不及防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他距离靠的很近，试图将无霜禁锢，却在伸手的一瞬，被无霜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让无霜意想不到的是，只一个转身，身后的姑娘们都已昏倒在地，他是什么时候下手的？
无霜不由自主地屏息，“你杀了她们？”
银牙柳没吭声，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空气愈发冷冽，他才冷笑一声，“你别想的那么恐怖，只是药晕了而已”
“......”无霜蹙起的眉尖渐渐舒展，扭头问，“为什么？”
银牙柳环着双臂，勾唇斜了她一眼后噗地笑了，并没有答话。
他这副猖狂又痞气的模样倒让无霜想起了不凡，短暂的沉默之后，无霜一字一顿地问，“银、牙、柳？”
银牙柳啧了一声，“提名字可就没意思了”
“那什么有意思？”无霜刚说完就心生悔意，她为何要与这偷尸贼废话。
“你，你这个人，可有意思的很”银牙柳肆意坐在厅堂前的坐榻上邪魅一笑，“说吧，你到底是谁？”
无霜楞了一瞬，她不知道银牙柳是如何看出端倪，只能试探着回答，“我是教坊新来的舞艺”
“是吗？”银芽柳笑着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夸赞，“嗯，这舞跳的确实好”
语毕，他翻身站了起来，又在瞬间换了副表情，带着几分阴险笑说，“若不是这里有男人的味儿，我都信了”
同时，他一个健步跨到无霜跟前，幸好无霜及时反应过来，抢先施法击中了银牙柳的胸口。
阁楼内有打斗的动静，船上的不凡火速赶了过来，他破门而入时，眼前已经倒了一片，而负伤的银牙柳正对着师尊站立的方向甩了一包药粉，不凡迅速冲进，连连挥手打出几道残影。
周身弥散着药粉，无霜只好捂紧口鼻。
没想到，银牙柳的药并非通过口鼻让人中毒，而是通过皮肤，药粉侵染皮肤，毒就已经中下。
由于太过轻敌，无霜中毒后使不出灵力，她瘫软在地，这让不凡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慌乱之后是愤怒。
他眉头紧缩，双唇紧闭，用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劲儿施法进攻。
银牙柳躲了几招后，不凡召出法器。
“自命”显然让银芽柳心生畏惧，他后退时瞄了一眼中毒的无霜，声音低柔地说了一句，“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无药可解”
不凡顿时面露忧色，面对银牙柳的挑衅，他双眼泛出猩红，下一秒，不凡毫不犹豫地挥出“自命”，同时喊道，“你找死”
他语气充满了愠怒和压迫，而这似乎正中银牙柳的下怀，银牙柳看准机会，在“自命”扑来的瞬间消失不见。
不凡怔了一秒，他想出门去追，可到底在追人和照顾师尊之间选择了后者。
毕竟还是师尊重要！
贼逃了，无霜无可奈何，只叹了口气，“先回去吧”
柳殃殃后知后觉地赶了过来，当她看到姑娘们都昏倒在地时，脸上写满了错愕，直到探过呼吸后，她才放心下来。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渐渐纷乱，而不凡却没空去管其他人，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抱师尊。
仅仅一个弯腰的动作，两人的距离就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彼此温热的气息。
无霜鬼迷心窍地抬了手，与不凡对视后，她手停在了半空。
两人都静了一刻，静默的气氛中，无霜把手抽了回来。
两张脸近在咫尺，不凡始终没有说话。
他看师尊的眼里流转出一丝温柔，无霜被盯地别扭，她的眼神闪了闪，提醒道，“用瞬移之术”
“哦”不凡的喉结轻轻滚动，念经般的念出了他熟悉的口诀，“天地无极，万法归一”
灵力运转，两人在瞬间回到了城守府。
偏院中只有幺儿在，自天黑后，大师兄便代她去盯着胡管事，而她，自然而然地承担了留守一职。
彼时幺儿正悠闲地喝着胡麻粥，见到师尊的第一眼，她先是目瞪口呆，毕竟从未见过师尊有过这副打扮。
怔愣过后，幺儿第一时间扔下了粥碗上前搀扶。
她面色紧张地盯着师尊，由于急着照看，不经意间挤走了不凡。
被挤到边缘的不凡只能听幺儿唠叨，“师尊术法高强却负伤在身，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凡无言以对，他也懒得解释，心说师尊有“微尘”傍身，更有“魑魅”护体，可这些再厉害，也挡不住贼人下毒。
万物皆有弱点，师尊也不例外！
这些内心戏当然没人听到，在幺儿眼中，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幺儿并不生气，她懂得医理，不用片刻就看出师尊是中了毒，“师尊，你脸很红，怕不是……”
中了魅毒。
“嗯，去拿回魂散”无霜已经感觉到毒性发作，她没有多做停留，吩咐完幺儿后转身回屋，同时关紧了房门。
这个关门的动作让不凡感到紧张，紧张之余还有些失落，他讨厌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趁着幺儿送药的间隙，不凡混了进去，他亲眼看师尊服下了回魂散。
无霜服药后，以需要静养为由遣散了两人，并叮嘱这两个徒弟不要来打扰。
幺儿原想留下陪着，可无霜言辞严厉、不容商量，幺儿只好作罢，出门前顺道拽走了发痴的不凡。
为了不让人担心，无霜将窗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没有光线的屋子昏暗，暗到看不清屋外廊下的灯火光影。
而门外的光影下，站立的不凡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明明想要靠近，却又胆怯。
在幺儿回屋睡下后，不凡又等了一会儿，屋内屋外都格外安静，这种安静让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也许师尊并不要紧，她可是战神！这样安慰自己后，不凡总算回到了他素来贪恋的床榻上。
床榻抵着墙，而墙的另一边，有无霜用屏风隔出的书房。
房间内，无霜的筋骨早已酸软，她此时才意识到，这媚毒如此邪门，驱邪扶正的回魂散不仅没有功效，反而诱发毒性挥发的更加彻底。
无霜努力调息，默念“清心决”时，细细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前滴落，她感到口唇研裂、心火难灭。
她明白此时喝再多的水都不管用，能够克制火的，并非水。
药性难以捉摸，她能做的，只有强忍着感官不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