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号闪亮登场之际，在镁光灯之外的坐席最后一排，小胖悄悄靠近老板耳语一句。

    陈阅林这才漫不经心抬起头，几乎是看到吴歉的一瞬间，就下意识说道：“哟，辨识度是还挺高啊。”

    “好比说，我终将都会离开，就像附着在你身上的尘埃。”

    吴歉开口的声音有点低沉，却非常轻盈，那热烈的聚光灯随之缓缓散开。

    这是一首非常冷门的歌。

    质感却非常不错。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原本吊儿郎当半躺着的陈阅林就慢慢坐直了身子。

    “……在我离开的时侯，才能够感受风平常的自由……”

    那歌声很轻，却悠长地、轻飘飘地，挠着陈阅林一颤一颤的。

    那歌声又很重，就好像他年少时候随着父母旅游，隔着一座山听到的那个著名瀑布的声音，山谷传响绵延不绝，也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我好像，见过她……”

    “老大你说什么？”音响声太大，小胖听不清老板说话，于是殷勤地倾过身子问道。

    “闭嘴。”陈阅林用力推开了对方，一双眼睛，仍凝神望着台上。

    “……随风落定的尘埃……”

    “……等待，一生的飘荡之后，能停在你身上的尘埃……”

    一首歌唱毕，吴歉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头长发便慢悠悠飘荡着，和绝美的舞台相映成彰。

    整个人看起来都即将随风而起。

    谁也不会再将这样的她视为尘埃。

    这时候，主持人的声音才重重响起：“让我们谢谢第十九位妹妹，吴歉，请她步入休息室，谢谢！”

    聚光灯再次轰然而散，那个绿色的修长背景一步步走下舞台，安静地、从容地，光落在她的身后。

    明明一些嘈杂的外音已经断断续续响起，陈阅林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眼中只有那个人摇曳着裙摆的背影。

    “吴歉……对，是她……”

    他仍是轻声地自言自语，嘴角不自觉带着股笑意。

    小胖又贴了过来，他不理解：“老大，你笑什么呢？她是敌人的奸细不？”

    小胖跟他很多年了，书看的太少、短视频又刷太多，一句话便毁了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切美感。

    “死开……”如大梦初醒般，陈阅林彻底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应该不是……你还记得我前年让你去查一个叫七月的乐队吗？查了吗？”

    “查了，”小胖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但是老大你后来你忘了这事，没要，我手机内存不够，就全删了。”

    “……那你现在再去弄一份，今晚就给我。特别关注那个吉他手，吴歉，”台上已经换了位美少女在跳着可爱的舞蹈，他不禁也随着节拍慢慢摇摆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去查查七月是解散了吗？怎么吴歉出来参加选秀了？”

    而此时的吴歉，也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怎么自己就出来参加选秀了呢？

    这是第一次正式录制，跟早上大部分人都沉默不语的化妆间不同，在无数个高清摄像头的威力下，几乎所有肉眼可及的美女，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热情。

    “你唱歌好好听哦~~”

    “哇，欢迎欢迎！”

    “也太有魅力了吧！”

    吴歉一推开那扇白色拱门，就听见了一群女孩七嘴八舌的欢呼声，她还没来得及装出一个笑容，就被一个人直扑而来。

    小圆脸、柳叶眉，肤色雪白，扎着丸子头，一身靓丽的白色制服裙。

    “宝宝，你唱的真好听！”女孩紧紧抱住了她，又摇头晃脑问道，神情非常可爱，“是不是没想到我也会来呀？”

    “哈哈，是啊。”

    吴歉的笑容还是装出来了，可惜多少带着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她迅速一瞄那人胸口铭牌，“哦黄音，你好。”

    他娘的，黄音是谁？

    吴歉迅速回想一遍早上做的功课，还是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认识这个人了。

    “哈哈哈哈音音，她不认识你！”围观的一群美女中，突然爆出了一声大笑。

    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吴歉只有格外认真，才能看到那人的名字——“高灿”。

    她上下求索的眼神正巧和高灿对上，直接让后者一愣：“啊，你也不认识我？”

    周围的空气至少整整凝固了几秒钟。

    始作俑者顿了一会，却认真道：“认识的，您是高灿，话剧演员，去年还得了最佳女主角，我很佩服您。”

    黄音慢慢松开了热情的拥抱（这实在让吴歉松了一口气），有些局促地和身边的小姐妹交换着眼神，几人眼里都是同一个意思：

    这人是疯了吗？在这里提什么最佳女主角的事？全天下人都知道高灿去年因为这个奖被骂疯了啊，那个外号——资源咖转世精神小妹，至今还如雷贯耳，活跃在各大社交平台呢。

    只见高灿干巴巴笑了几声，“哈哈好，吴歉，哈哈哈，坐，你找个地方坐……”

    终于……此时的吴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人，还以为自己恰到好处的奉承让人如沐春风，才终于过了寒暄这一关。

    后台空间不大，正前方放着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正实时转播前方表演舞台；坐台整整分为三个区域，中间隔着过道，整体装修都是白色系，非常干净清爽，两边的区域都快坐满了，吴歉没有犹豫，直接坐到了中间靠后的一个角落里。

    周围女孩子清脆动听的笑声不绝于耳，吴歉充耳不闻，直到一个声音透过人群传来：

    “月月，你想我吗？”

    吴歉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双如泣如诉的眼眸，正静静看着她。

    卧槽……她想起来哪里见过刚刚那位叫黄音的美少女了。

    这事说来话长，她本是一个小乐队的吉他手，跟着乐队跑过一些音乐节的开场表演，和娱乐圈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然而去年，由于乐队濒临解散接不到活，在乐队一个粉丝的大力推荐下，她被一个剧组导演选中了。

    她向来是只要给钱，啥都能干。于是也没犹豫，就去拍戏了。

    文艺片，双女主，聚焦成长的烦恼，一听这配置，就知道妥妥是是个卖不出去的货。

    那部电影在今年元旦这样好的档期上映，最终却只抓到了十多万左右票房，其中还有35元是吴歉自己贡献的。

    不过虽然投资回报率低到令人发指，但是这片质感还不错，还有零星几个看过的人夸主演之一，也就是吴歉，灵气十足。

    这才让吴歉在乐队解散后，突发奇想来逐梦演艺圈。

    反正她是为了挣钱，估计也没有地方比娱乐圈来钱更快了。

    黄音，是当时文艺片的一个女配，在片场逢男的叫哥哥，遇女的叫宝宝，爱笑爱闹，又作又吵，样样正中吴歉下怀。拍那部戏的时侯，吴歉还不懂娱乐圈的生存法则，第一次见面就直言不要碰我，从此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现在说话的，是那部电影——《和月》的另一个女主角，叫连清，一个从小集万众目光于一身的星二代。

    忘记说了，《和月》是一部打着三角恋旗号，但是男主角形同虚设、各种宣扬百合大法的文艺片。

    虽然吴歉和连清戏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但是实际那都是导演和剪辑师的功劳，私底下她俩的关系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不熟。

    这又是闹哪出呀？

    不过，吴歉此时已经明白了——娱乐圈的第一生存法则，就是装。

    她微微一笑：“想，你也想我吗？”

    连清点点头，淡笑着收回目光。

    不得不说，连清的气质确实非常独特，尤其是在身旁大大咧咧的高灿的对比下，整个人显得格外不骄不躁、清新柔和。

    高灿可能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搂过连清肩膀，也不知为何一句话之前必须要大笑几声：“哈哈哈哈，你俩为什么这么说话，演偶像剧呢？”

    “我们之前合作过。”连清笑应道。

    “偶像剧吗？”

    “不是偶像……”

    连清还没说完，就被高灿高声打断，高灿整个人就像得了失心疯般：“哈哈哈哈哈，那你们现在就演一出吧哈哈哈哈，好不好哈哈哈哈？”

    她一指吴歉，“你演霸道总裁，”又看向连清，“你演一朵纯白茉莉花。就现在，就现在，偶像剧，偶像剧！哈哈哈哈哈！”

    她声音太大，把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歉简直想把那根手指撅断。

    “哈哈哈哈哈你别看着我啊，”高灿望向吴歉，“连清都不好意思了，你主动一下哈哈哈哈！霸道总裁哈哈哈哈哈！”

    哈你妈哈。

    吴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在座的都是人精，这里虽然没有主持人，但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道：“灿姐，知道你是好心为妹妹加戏啦，但是大家都穿着漂亮的礼服施展不开啦！”

    “快看，快看，下一位妹妹来啦！”

    “哇哦，欢迎欢迎！！好漂漂的裙裙！”

    等到那位失心疯的女人终于松开连清，她才小心翼翼又往吴歉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还好，还好，只是冷脸，看起来并不算生气。

    吴歉确实没有生气，她也不是唯一一个，被大屏里正在表演的人吸引了。

    “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

    “诗，诗朗诵吗？”

    女孩们的惊诧声立刻四起。

    初次表演舞台是为了评级用的，大家要不唱歌要不跳舞，怎么还有诗朗诵的？

    这选手可能是想创新一下吸引人眼球，但是实在太创新了。

    明明是严肃激情的一首诗，偏偏用一种极为诙谐的语调朗诵，升调时一边眉毛还必须高高一扬。

    瞬间逗得整个后台乐不可支。

    吴歉宛如一个过时的教导主任，在一群青春洋溢的美少女前，捏着鼻子忍着不要骂出来。

    在一群哈哈哈哈声中，这样的努力实在透着一股辛酸。

    距离表演舞台不远的某处地方，陈阅林很显然也有同感。

    只不过，他就跟辛酸这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了。

    “朱姐，”对外，陈阅林说话时候总带着半分笑意，不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样的节目你都敢上啊……”

    “这不是挺乐呵的吗？”

    “那可是满江红，岳飞，别恶搞人家了，网友可都是很正义的。”

    朱容这才反应过来，“对，你说的对……等会我和导演聊一下……”

    她一拍陈阅林肩膀，“别看了，唱的跳的都难听死了没意思，我先带你去见一下人。”

    陈阅林闻言慢慢起身，暗处的光完全遮住了他瞳孔里的那丝不耐烦，亮光之下始终一副温文儒雅的绅士模样，“走吧，听说才20岁，是吧？我对她来说，那可有点老了。”

    而另一边，吴歉总算是体会到了相对论的绝妙含义。

    整个录制过程对她来说，就是如坐针毡，人家鼓掌，她随掌；人家哈哈大笑，她就坐着发呆。一抬头，偌大的圆钟那准确的刻度提醒着她，几分钟而已啊妹妹。

    就这样随掌、发呆、看时间，来回重复了可能几千次后，第一次录制终于进入了尾声——所有选手初次表演舞台结束，宣布本节目特别来宾。

    执行导演此前已经指导过“剧本”——来并是陈阅林，大家务必惊喜惊喜再惊喜。

    所以当陈阅林出现在后台时，整个后台几乎都沸腾了。

    “哇哇哇！！！好帅！！”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说要死了的女生就站在吴歉前方，这尖叫声实在太过刺耳，吴歉随掌的时侯恨不得一巴掌给她劈死——实在太吵了。

    “谢谢，谢谢大家，谢谢各位妹妹，”陈阅林背扣双方笑着一鞠躬，“很荣幸来到这里。”

    确实长得不赖。

    饶是吴歉这样的眼神，也能看出这是个大帅哥。

    陈阅林不像一般的男明星上妆上的重，甚至这样的距离都看不出妆的痕迹，恰到好处的清爽，搭配着百里挑一的五官，鲜明的轮廓，肩宽腿长的身材，确实绝得一塌糊涂。

    如今站在前方轻松谈笑，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成熟魅力。

    不过……那又怎么样？

    吴歉悄悄抬头，又瞄了眼时钟。

    “……你对妹妹们有什么期望吗，有什么……”

    “……玩的开心、快乐……”

    “我们节目组好多妹妹都是你的超级粉丝……”

    “谢谢厚爱，我真的很……”

    “那你今天来，有没有什么惊喜要带我们呢？”

    他娘的，废话这么多终于到重点了——吴歉抬起眼，看向前方。

    恰好在此时，陈阅林均匀洒向每一个女生的眼光，正好轮到吴歉。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对视，正对着那双深邃的瞳孔时，陈阅林心头又是重重一颤，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悸动。

    陈阅林心头大惊：我靠，这，这是一见钟情？

    吴歉面无表情：他娘的，能不能别磨蹭，我要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