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二点整，吴歉准时踏入安娜的办公室。
这家经纪公司，位于新天地的一栋洋楼中，小而精美，一入公司大门，便能看见几个正当红的大明星头像，赫然摆在宣传正中。
不过吴歉在这从未见过他们。
偶尔几次经过，都可能看看一屋子的办公位上，密密麻麻坐满了焦头烂额的人。
安娜的办公室位于第二层，空间很大，暖黄色装饰，桌上还摆了几排小玩偶。
她已经等了吴歉很久。
成明就坐在一旁，见到吴歉推门进来，立刻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安娜站起来迎她，脸上全是热情，“今天气色真好，昨天这是睡好了呀。”
“嗯。”
安娜指着她坐下：“喝茶吗？还是咖啡？点心吃吗？我今天早上从一个老字号的师傅那拿来了一盒刚出锅的点心，让成明给拿点。”
眼瞅成明都要站起来了，吴歉拦到：“不用。”她坐在安娜对面、成明旁边，直言道，“我也不想没礼貌，但是我等会还有事，所以有什么事请直说。”
安娜笑着：“我能有什么事呢，不过就是聊聊呗。”
“那我就走了，”吴歉认真道，“你不要开除成明就好。”
成明头瞬间低了下去。
安娜看她一眼，脸色倒是不变，仍是闲聊的劲头，“等会什么事啊？”
“私事。”
“嗯，”安娜还是将那杯早就倒好的咖啡推到吴歉面前，轻笑一声才抬眼道，“既然你不想闲聊，那我也不勉强。”
她正视吴歉，嘴角弧度不变，“但是，我是你的经纪人，在我面前，你不应该有私事。”
呵，真是好笑。
吴歉天生就不是被管教的命，她轻笑一声：“我是卖艺，不是卖身。”
“但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我所有的决定，都会为了你着想，都会帮助你更上一层楼。”
吴歉最烦这些磨磨唧唧的人，撕下礼貌的伪装，她径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娜靠在座椅上，微微抬起下巴：“我要你信任我，无条件地信任我。”
吴歉将那杯水推了回去，一针见血，“想让手中的艺人为你卖命，你至少要付出些心力。几个月的殷勤，你都装不下去，现在却来谈让我无条件信任你？”
安娜并不觉得生气，反而静静看着眼前的那双眼眸。
有意思，真有意思…
老实说，她先前签下吴歉，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签她。
她只恨自己为何几个月前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如此亮眼的一个人，才是她经纪人生涯的真正一张王牌。
不，不，后悔是没用的。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应该庆幸才对，至少这人，现在经纪约还在她手上！
吴歉望着这人溜溜打转的眼珠：“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安娜倒也是奇人，这样被怼也不觉得冒犯，反而正式步入了正题。
说话也开始爽快起来。
“之前对你的忽视，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我要告诉你，你的大明星生涯，正式开始了！”
成明真是什么饼都能吃，听到这话立刻激动地抬起头。
而当事人吴歉直接站了起来：“我真有事，我不是骗你。”
安娜却示意她坐下，“哈哈哈别急，我说重点了。”
吴歉将信将疑，但还是坐了下去。
安娜撑着办公桌，干脆道，“昨天的事情，想必你们二位都清楚。我相信你们都有些沮丧。”
成明忙不迭点着头。
吴歉面无表情，懒得说自己还真没有。
“但是被骂，其实并不是件坏事。在这种选秀节目上，只要获得了关注度，就是赢家，”安娜斩钉截铁道，“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际遇。你知道你昨天的黑热搜是谁买的吗?”
吴歉连黑热搜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成明赶紧在一旁做名词解释。
“谁？”吴歉皱眉。
“高灿。你不会得罪了她还不知道吧？”
昨天在成明的科普下，她才知道那个女主角奖还有那么多后续。
于是此刻，她略带着骄傲地回答：“当然知道。”
“哈哈成，”安娜细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总之高灿是个有后台且非常小气的人，她不仅让节目组剪去了你的表演片段，还让节目组乱剪辑，还买了热搜，如今你的皮笑肉不笑脸，还挂在微博上挨骂呢。”
吴歉不自觉转动着椅子，“那她还挺有钱。”
“……那是，人家包年客户。但是她确实很蠢，在节目开播第一期，平白花钱给你增添热度。我这边已经想好了，你，”安娜手指吴歉，黑眼圈深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要如何破局。”
“哦？”吴歉看向她。
安娜轻轻摇晃着纯白色的专属座椅，微微侧头，将自己的构想缓缓道来：“出自贫寒家庭的努力学霸，因为对于音乐的兴趣偶尔加入了一个乐队，乐队意外爆火，就此初涉娱乐圈；又因为一次陪朋友面试，被电影导演选中，出演了人生第一部电影，由此彻底爱上了这种光影艺术。学霸个性耿直、不善言辞，跌跌撞撞地在五光十色的娱乐圈摸爬滚打，一路得罪了很多人，也不受到观众喜欢，却依然保持善良、保持初心。你初期破圈最大的点就在于，你与整个娱乐圈，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没错，吴歉靠在舒适的座椅上。
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安娜却越说越神采飞扬，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她抑扬顿挫的畅想。
“人家镜头前跟谁都亲亲热热，你则跟谁都不熟；人家上节目一身精心打扮，而你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不争不抢；人家拍戏替身、配音、助理、保姆车应有尽有，而你每天就自己一个人候场，钻研剧本、打戏自己拼、配音自己上，明明与戏剧行业毫无关系，却表现得比那些科班小演员要灵气、敬业得多。”
她转身再次看向眼前人，“这就是你，吴歉！这就是我要为你打造的人设！”
成明略微仰着头，一直认真地看着安娜。
“所以呢？”吴歉耸耸肩，并不懂人设这些什么。
安娜划重点强调道：“一个总考100分的人，考试考了80分；和一个一直考10分的人，考了80分。你觉得，哪个人会更容易讨老师喜欢？
吴歉扬扬眉，懂了。
不过她还是提前说清楚：“你说的什么敬业、演戏演的比科班演员好，我应该做不到。”
安娜长手一挥，毫不介意:“只要你表面功夫到位就行，其他的我会找人吹的。又不是真考试。”
“.......行。”
那时候无论安娜，还是吴歉，都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人设可以靠营销号来运作，伪装的面具可以靠通稿来塑造，人生可不行。
人设说完，吴歉再次站起来想溜。
安娜却瞪她一眼——聊了半小时后，她对她，倒不像之前那样虚情假意了，“那天不还录了半天嘛。告诉我，剩下那半天都发生了什么，我好提前做准备。”
“？？”吴歉不理解，“我早就忘记了。”
安娜也知道不能逼得太快：“行，但是下次，发生了什么，哪些亮点，哪些可能的槽点，都务必不能忘，录完必须第一时间和我复盘一下。”
……还不如之前不闻不问呢。
吴歉捏着鼻子，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和陈阅林，到底什么关……”
不捏了，烦死了！
吴歉径直站了起来，眼神冷冰冰的，藏着不耐烦，“我最后一遍告诉你，没关系，希望你记性好点。我真得走了，再见。”
走之前，她还看一眼成明，语气依旧不善：“再见，成明。”
“拜拜，吴歉~~”
吴歉走后，安娜目瞪口呆地望着门口。
成明小声解释道：“她就这脾气，但人不坏的。”
“你跟她很熟？”安娜眼神锐利。
“不熟，不熟。”成明赶紧摆摆手，声音更低，“黄总。”
“你先出去吧。”
对着下属，完全没必要是对着艺人的好脸色，这一点，没有谁比安娜更清楚。
成明也离开后，安娜又轻轻摇晃着专属座椅，慢慢思索起来。
很显然，她先前还是错估形势了。她没有预估到吴歉的脾性，以及那一身反骨。
这样的人，即使培养出来了，也不会甘心听她的话、乖乖为她挣钱。
但是没事，她有的是法子。
“喂小高，”空荡荡的屋里再次响起安娜的声音，“找个安静地方接电话！那什么，最近你的工作做的非常好，我很满意，下个月给你涨薪10%。哈哈不用谢，你应得的。从下周开始，你别再跟着毛艾了，到我这边一个新人手下做助理。她可比毛艾有前途多了，你做的好，那可不是涨一点点薪水。谢什么呢你这孩子……那你要做什么，心里有数吧，眼睛给我放亮点，实时汇报……嗯嗯，你知道就行，我相信你。”
吴歉确实是真有事。
什么事呢？
今天在浦东远郊，有个音乐节，她得去蹦蹦。
说来也奇怪，她在乐队期间，对这些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音乐燥起来她嫌吵，重金属摇起来她觉得是不是有病。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天才乐队中的一个员工，主要作用是凑人数，主要目的是挣点小钱。
如今七月乐队早就烟消云散，她却不知道从什么时侯起，真心喜欢上了音乐，准确来说，是真心喜欢上了音乐节。
喜欢音乐节那露天的大草坪、喜欢挤挤攘攘但都与她无关的人、喜欢音乐燥起来的时侯她可以无拘无束地蹦着。
这大概算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了。
所以一入场，整个人简直如潜龙入渊般自在。
拜安娜所赐，她来的还是晚了点，如今舞台前方已经挤满了人。她倒也不急着上前，而是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悠哉游哉晒着太阳。
她那万年用不上的手机也终于打出了一个电话：“你在哪儿呢，小甜文？”
她不知道的是，某一个人也在这片草地上。
不过，那个人，就完全没有她的好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