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见面

    封长清这人有个绰号:“铁方头”。

    方头,在天汉国专指不通时宜的人,铁方头,顾名思义,不通时宜的脑袋瓜子里装的是一个铁疙瘩,顽固不化到无解,绝对是老犟根一个。

    他时任天汉国的兵部大司马,也就是兵部尚书,官级正二品,位高权重。天汉国不设宰相之职,是以兵部尚书基本就是皇权以下,统管全国军事事务的最高长官了。

    除了是兵部大司马,封长清还是翊卫司副指挥使封之信的爹。

    一探探地。

    既然商寂收了订金,那就按规矩干活。

    入夜后,亓官初雪乔装易容出门,她不敢再易容成老妇,这一次,她是孕妇。

    “亓官孕妇”在安庆繁华热闹的街上逛了两逛,便拐进了封长清府邸旁,一条漆黑的小巷里。

    脱发、换装,一身夜行衣从最不起眼之处跳入墙内,飞身上树,藏匿在最高的树尖上,然后用冷眼看着这座府邸。

    封长清虽然官职比马伯顺高,但是府邸却没有马府大。

    三进的院子,灯稀人少,两处偏院更是昏暗,黑夜里远远看上去,透出一种凄凉之感。

    亓官初雪呼应着树枝的起落,身体也跟着一起一伏,一阵清风徐来,她抬头看向月亮,月牙插在一团云里,光线昏黄不明。

    亓官初雪只觉天地间一片混混沌沌,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一种隐忧。但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却说不出。

    无所谓,挣钱要紧。

    她敬业的观察着封府中护卫的巡逻情况。这里的护卫不是翊卫,只是普通的府兵,看来,封之信虽是翊卫司的副指挥使,却没有动用司里的人力物力来保护自己的家。

    她摸清了后院府兵护卫的巡逻规律,将遮脸的黑色口巾往上拉了拉,提气飞身而起,宛若一只黑色的燕子,张开双臂向前飞去,衣服、口巾都融入了夜空的暗黑中,瞬息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院树梢,飞到了院中屋顶的飞檐上。

    轻轻而落,身体一蜷,双手抱着飞檐上的脊兽而坐,悠闲的看了看院里的布局,听了听院里的动静。

    一低眼,她见飞檐上的小兽似乎正盯着自己看,她便不客气的回看了它一会,才认出这只脊兽有着狮子的头、鱼的身体,长得不伦不类的。她一伸手,扣掉了这脊兽的一只眼睛,心道:“让你再看!”

    观察了一会,中院的巡逻规律和后院一般无二。

    她又跃起,如法炮制的飞身向前院,身子刚过正屋的正脊,忽见前院通向大门的影壁墙处,转出一人往正屋走,看样子是刚回来,一只手正准备去解开肩上那扎眼的大红色披风。

    这人穿得挺热闹,又是高翅帽,又是鎏金卷草的华服,又是大红披风,不正是封之信?

    他依然穿着白天在马府门前见过的那一身骚包装。看样子应是刚下职回到家。

    亓官初雪脚还没有落在瓦上,就听封之信猛的抬头,站在院里喊了一声:“什么人?”说着飞身而起,径直又精准的对着亓官初雪所在的位置而来。

    亓官初雪见封之信恰好回来,就知道要糟糕。

    阿鬼曾经给她分析过近十年江湖上的高手排名,除了阿鬼这个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不算,她亓官初雪绝对到不了天下无敌手的境界,只是她在练武方面天赋异禀,加上她的师父阿鬼也是一位当世无双的奇才,教徒弟不按常理出牌,从剑术招式,到武器暗器,再到内功心法,全都是为她量身打造,这世上只她一人会练,也只她一人练得,于是乎,很多时候,她出招贵在一个“奇”字。

    如此事半功倍的教学之下,亓官初雪年纪轻轻,跻身进江湖高手排行榜的前五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阿鬼还说了个“但是”!

    最烦有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以后,给你来个,但是!

    阿鬼说:“但是,这江湖上,有一个人你一定要小心。”

    “谁呀?”亓官初雪趴在床上翘着脚丫,吃着点心,满不在乎地问。

    阿鬼一看她在床上吃东西,气就不打一出来:“不要在床上吃东西!让我说多少次。”他那原本已经被先知身份消磨殆尽的贵族气质,在看见亓官初雪经常用手吃饭,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居然还在他为她精心制作了三年半的公主床上吃点心之后,一下就被激发了回来,他暗下决定,要带领亓官初雪和商寂脱离低级趣味,走向有品位,有规矩的高阶人生。

    然而——亓官初雪才不理他,她有的是方法治她这个师父:她故意咬了一大口点心,然后嚼烂,然后用嘴轻轻一吹,就见糕点的粉末成团状自她嘴里轻飘飘飞出,然后散开来,然后落下来,然后亓官初雪飞身而起,给粉末们腾开地方,最后,所有的粉末都如约落在了床上。

    亓官初雪轻轻落在床边,一脸坏笑的看着阿鬼,就见阿鬼似乎头发都要炸开,他手中木棍忽起,冲着亓官初雪横着飞来。

    亓官初雪飞身上墙,在墙上借力一转身,用脚尖轻点已到面前的木棍,木棍顿时平躺在地上,弹也没弹起一下。

    阿鬼用脚一扫,三脚之外的木棍直直飞起,飞回到他手中,他双手一搓一捻,木棍立时断成三截,他一挥衣袖,最上面一节断木对着亓官初雪的鼻骨飞来,再一挥,最下面的一节断木朝着亓官初雪胸口飞来,中间一节断木则被阿鬼抓在手中,脚轻点地,人已到亓官初雪面前,手中断木自她肩头、大臂、手肘、小臂、双手,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揍到——眨眼的功夫,阿鬼用一只手,同时把亓官初雪的左右两边都揍遍了。

    商寂在外间看的直笑:“阿雪,你真是欠揍。”

    亓官初雪没好气的问了句:“到底是谁呀?”

    阿鬼盯着她一点点捡起床上的点心碎末,说道:“兵部尚书封长清的儿子封之信,此人以后一定大有作为,然而阿雪,你却要记住,他的武功可以克你的苦声剑,你俩究竟孰高孰低,我现在不好断言,但是今天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切记于心。”

    天下第一的徒弟在外面居然有个克星?

    这说出去不嫌丢人?

    “你到底还是不是天下第一?”亓官初雪那时还小,把第一第二这种事看的比天还大。

    阿鬼轻轻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亓官初雪:“我身为天下第一的徒弟,怎么可以被人打败?”

    阿鬼:“你若这么想,只怕上来就会输。”

    亓官初雪:“输给封之信?”

    阿鬼:“对,而且不只是他。”

    亓官初雪压根就不信。

    她的师父,神人也!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对手,这一点她非常自信,至于自己,只要得到师父真传,什么信什么封的,只配给她捡点心渣子!

    月昏风乍起。

    封之信奋力一跃,眼看就要跃到亓官初雪面前。

    忽然他鼻子一动,这味道……是她!

    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个正面遭遇。

    亓官初雪心道一声:“糟糕。”可是下一秒,她骨子里想一争高下的血分子瞬间烧开了她每一滴的血液,亓官初雪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兴奋的沸腾,她嘴角一咧,无声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在空中轻巧的转个身,摸出一枚峥嵘箭,对着封之信的两眼之间甩了过来。

    封之信闪身避开峥嵘箭,却不拔剑,他见亓官初雪一回身,飞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便紧跟其后,势必要抓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杀人凶手。

    亓官初雪运内力飞起跳跃,几个起落已经离开了封府。此时她也不在乎是否会被翊卫司全城围堵了,兴奋得汗毛都带着笑。她在屋顶街道上跑得尽兴,攀爬跳跃,脚下生风,到后来似乎轻轻一跃,就能踏上筋斗云,飞入天际。

    封之信虽然穿得不伦不类的,但是轻功着实不弱,任凭亓官初雪怎么跑,他始终撵在其后,紧追不舍。

    他一时半会没办法抓住她,她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甩掉他逃走。

    二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将半个安庆城兜了一圈。

    亓官初雪见他并没有招来翊卫司的人围堵她,只是他一人穷追不舍,心中有些诧异,按理说,像她这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应该早早抓住,严刑逼供,然后游街示众,再当众斩杀,以正国法,以清谣言吗?

    而他却在这花时间跟她玩赛跑,赏夜景,真是无法理解。

    封之信心中有他的盘算。

    牡丹图谶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

    每个时间节点都设计得如此缜密,从牡丹图谶出现,到谣言四起,到多个贪官被杀,再到丁淮和董当这两个奸贼之死,再到马伯顺身亡,然后江湖谣言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具体……

    这只能是人为的,天若有神,也不会做目的性这么明显的事,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运筹帷幄。

    只是不管背后这个人是谁,这个女杀手杀的,确实都是奸佞之辈,“兆马丁当,国之将亡”的谶言,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所以,他的目标是顺藤摸瓜,揭露背后的真相,而不是只把一个杀手绳之于法这么简单。

    亓官初雪就像一个撒了欢的孩子,飞舞着双手,在安庆城的各种建筑上轻快的奔跑跳跃,她时不时回头看看封之信,起初还浪费了几枚峥嵘箭扔他玩,想看看他速度会不会受影响,结果发现暗器这种小把戏压根妨碍不了他紧追自己的脚步,自己这样捣乱,反而失了大家风范。

    阿鬼从前总告诉她:“咱们是贵族,什么是贵族?就是跪着也要有尊严的人。”这些话她从小就听,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此时却忽然被一股“我是贵族,我要大气”的心头风吹的五迷三道的,自我蒙蔽了双眼,觉得自己这个天下第一的徒弟,就应该目空一切,那才有范儿!

    其实阿鬼的后半句向来都是:“你看看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喜欢用手吃饭,哪有半点贵族的样子。”

    当然,这些话,此时的亓官初雪选择性失忆了。

    两人速度一直处在伯仲之间,谁也没能快一分,谁也没有慢一分。

    亓官初雪见安庆城也耍的差不多了,便顺着莱阳河的河道,宛若夜鹭低飞,伸开双掌,轻点河面前行。一路自东向西,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安庆城西、莱阳河水道贯穿城墙的城门——丰盛门前。

    此时河道城门已经关闭。

    因为有河道穿城,是以这里的城门和安庆城其他陆路的城门不同,此城门全部是铁质结构,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部硕大坚固,两扇城门光滑厚实,无孔无缝,关在一起时更是严丝合缝。下部为了方便河水川流,乃是用铁制成的铁栅栏,深不见底,大约是直通河底的,铁栅栏空隙虽多但都很小,过不得一人,可见安庆作为都城,即使是河道,晚间的安保工作也是相当周密的。

    不光丰盛门,另一条洛茵河贯穿城墙的城门——丰光门、还有二河汇聚而成的庆河流穿的青龙门,亦然。

    亓官初雪走水路时,回头看封之信,见他水上轻功也了得,丝毫不输自己,心中的求胜之欲更盛,在丰盛门前手脚驻足,转身看着封之信,就在他马上就要追到自己时,忽然倒吊着腾空而起,在光滑的丰盛门的铁门上手脚并用,快速攀升。

    封之信见她先是等着自己无限地接近他,然后炫技一般爬上了光滑的连一个下脚处都没有的铁门,自己还偏偏抓不到她,心中来气:她这是逗我玩呢?

    滑不溜手的铁门上,亓官初雪越爬越来劲。

    封之信伸手一解大红披风,任它随风飞走,一纵身也上了铁门,他却没有手脚并用,而是提气迈开双腿,好似在平地上走路一般,在竖直的铁门上闲庭信步似的走了上去。

    亓官初雪低头一看,心中惊呼一声:这样也可以!?

    她见封之信在笔直的铁门上如履平地一般游走上行,心中忽然明白了阿鬼为何总是提醒自己,要当心封之信的功夫,此时看来,确实有己所不及之处。

    刹那间,亓官初雪要一决雌雄的心态就崩了,她暗暗骂道:“本来就是一雌一雄,决什么雌雄。难道谁是男的,谁是女的,也要靠比武决定吗?”她这绝对是拿无辜的成语出气了。

    亓官初雪冷着脸飞出城墙,守成门的翊卫司卫兵只听见一阵风声,却没看见人影,紧跟着,又听见一阵风声,依然没有看到人影。

    这就是脱了披风的好处,不然,卫兵准能看见一坨红影。

    城外的树林里,亓官初雪站在最高一棵树的树尖上。

    没错,树她也要选一棵高过他的。

    她冷冷的看着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的封之信。

    本贵族,今天不想奉陪了,她心说。

    于是她右手摸出一枚峥嵘箭。

    同时,侧耳听着树林里的动静,忽然右边树上有极轻微的响动,她一抬手顺着响动的方向扔出了峥嵘箭……

    封之信耳朵一动,听出旁近的树上有野猫走动,而亓官初雪的峥嵘箭居然是冲着野猫扔过去的。

    真是毫无怜悯之心!

    不过怎么可以要求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有怜悯心?

    封之信身子一窜而起,跃到旁边的树上,在峥嵘箭到达之前,抱走了小野猫。

    这是一只刚刚学会爬树的小猫幼崽。

    封之信轻轻将小猫放在地上,抬头去看时,亓官初雪原先站立的树尖,只剩一抹弯月,哪里还有人在。

    封之信飞身上去,高高的树尖上,人虽已走,她那独特的香气却依然萦绕,一低头,见树叶中间,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蓝色牡丹花。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新书推荐: 云锦缘(玄桂/桂玄)(《鹿鼎记》同人) 在无限末日捡废品 捡到的妖怪叫我主~ 菲莉塞特耸耸肩 慢慢信使 轮回后邪神宿敌要和我私奔 穿越后我一统江湖 我有一群古代网友 双井绿 你我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