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

    三年前,封之信最后一次见到阿鬼时,阿鬼对他说:“初雪,这个名字你要记住。将来你遇到她,不管她做了什么事,盼你不要杀她。”

    封之信答道:“只要她不伤人性命,不触犯律法。”

    阿鬼撇撇嘴,问:“若是两样都做了呢?”

    封之信心中微惊:“这人是谁?”

    阿鬼:“是你将来总要面对之人。”

    封之信沉吟片刻,说道:“三次,若她杀人犯法,我放她三次,第四次再遇见,我一定将她抓住。”

    阿鬼笑起来:“一言为定,三次后你抓不抓得到她,两说。”

    封之信心道:今天是第二次,等到三次一过,再见面,就是翊卫司抓她,而不是我封之信抓她了。

    他长剑在手中一抖,剑在手中刺出一朵剑花,每个花瓣都阚阚绽放,招式浪漫又无畏,正是一招“无花寒”。

    亓官初雪见他招式绝妙,凌厉中带着美感,心中一动,这倒像是阿鬼的套路。只是奇在他这柄“明湖”既然是逆刃剑,便是只有一侧开刃,出剑时,剑刃向内,对着自己,这要如何迎敌,招式再漂亮,又有何用?

    亓官初雪想不通,索性不想。她腕上用力,也将长剑舞起,挑散了封之信的剑花,苦声和长剑齐出,一招“苍啸万里”悲悲壮壮使将出来,就听“吭”一声,两柄长剑相交,这一次,换亓官初雪手腕一痛。

    封之信对敌时,冲外的剑刃未开,是以他剑招看起来虽然轻巧精细,实则走的却是钝器路线,重力道,兼防守,在花俏虚晃的剑招中藏匿着稳扎稳打之力。

    亓官初雪手上吃痛,便已明白了他剑法中暗含的门道。

    她知若想打败封之信,绝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到之事,又怕他唤来翊卫司的帮手,自己打他一个倒是不难脱身,但若是翊卫司各个兵种齐刷刷来一排,也够自己喝一壶的,到时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就不一定了。

    她正想着,忽听脚下林中,不远处有人说话:“阿娘,我饿。”声音稚嫩,听说话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

    就听孩子的母亲说道:“那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娘带着点心。”

    封之信眉头一皱,他想起上一次,亓官初雪用暗器打猫。

    巧了不是,亓官初雪也正在想上一次用峥嵘箭扔猫的事,她嘴角微微一扬,正想怎么脱身呢,路就自己伸到脚下了,让你不走上去都怪不好意思的。

    亓官初雪脚踏树叶,轻一转身,向着那对母女声音传来之处飞去。

    封之信心道一声:不好。脚下用力,也跟着飞去。他知道要想救人,速度得比亓官初雪更快才行。

    可是他轻功赶超不了亓官初雪,就见她轻飘飘飞到附近的树上,身形一晃,已经站在那对母女背后,封之信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脚落在母女身旁的一棵树上,没落地。

    那一对母女边吃边说话,孩子问:“阿娘,为什么不坐船,我喜欢坐船。”

    母亲回答:“坐船贵,咱们今天走到你阿舅家,住一晚,明天再坐船。”

    孩子撅起嘴巴,表情要哭:“不嘛,囡囡要坐船嘛。”

    亓官初雪站在后面听着,心里决定好好吓一吓封之信,谁让她发现了他的弱点——连只猫都要救。

    她故意晃了晃腰,晃了晃腿,之后身形跳了跳,拔出长剑,欠儿登的对着母女俩的后背隔空砍了砍,要不是戴着帏帽,非得再来个徒手倒立不可。

    封之信紧紧攥着手中长剑,双目死死盯着亓官初雪的各种挑衅动作,真想把手中长剑狠狠甩她脸上。

    忽然,他听到亓官初雪的声音似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想她俩死,就回答我的问题。同意?就点点头。”她左手拿出一枚峥嵘剑,放在手心颠了颠,又对着小女孩的后心晃了晃。

    封之信站在树枝上,面无表情,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亓官初雪心中轻笑,觉得有趣。她用密迩传音问道:“你第一次见阿鬼是在十年之前?”

    封之信轻轻摇了摇头。

    亓官初雪歪头想了想,问:“那是在十九年前?”

    封之信缓缓点了点头。

    那只能是阿鬼来找她之前,因为阿鬼将她和商寂带出武塾后,八年没离开过她俩。

    亓官初雪又问:“你的武功是他教你的?”

    封之信点点头。

    亓官初雪:“他一共教过你两次?”

    封之信摇摇头。

    亓官初雪:“三次?”

    封之信还是摇摇头。

    亓官初雪声音微抖,问:“四次?”

    封之信依然摇头。

    亓官初雪:“五次……六次……十次……二十次……五十次……”

    亓官初雪觉得口干舌燥,封之信摇着的头没停,这个问题,她已经发誓不想再问了,此时她心中就像吃了十斤辣子,怒气恨不得一张嘴就能喷出。

    她暗暗调理内息,想将满腔怒火转换为气波攻入封之信耳中,就算不能震伤他,至少也能让他耳膜半天听不了声音。可她转念一想,他封之信就住在安庆城里,阿鬼若要找他,随时都可以去,也许,他并没有诓骗自己,阿鬼说不定真的经常去教他武功。

    亓官初雪吐出一口恶气,问:“所以,你最后一次见阿鬼是在三年前?”

    封之信略一迟疑,缓缓点了点头。

    亓官初雪只觉心头一悲,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封之信身体微微一震,良久,摇摇头。

    亓官初雪见他摇头,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要么他知道的不比自己多,要么他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更不会告诉自己真相。

    于是不再多问,一扬手,手中一物泛着白光,猛的向着小女孩飞去。

    封之信早蓄势待发,见她手指一动,便飞身而下,抢到小女孩身旁用袍袖一兜,有一物落入,他转头再看向亓官初雪所站之地,又是人去影空,只有她声音微微传入他耳中:“给囡囡坐船的路费。”

    封之信低头一看袖中,飞来的竟然是挺大一块银钱,看份量,不光够坐船,恐怕还够母女两半个多月的吃喝。

    封之信叹口气,真不知这个叫初雪的女人和阿鬼是什么关系,阿鬼如此绅士、有胸怀、有风度一个人,怎么会和这种女人有牵扯。

    小女孩和母亲见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一人,都惊愕的看着封之信,封之信从袖中将银钱塞进小女孩手里,对着她母亲说道:“有人给囡囡坐船的盘缠。”说完飞身上树,想居高临下找亓官初雪的去向,却哪有一点影子留下。

    入夜,封府。

    封之信回到府中,走入前院,他忽的抬头看了看,飞身上房,前后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人,才轻飘飘落在庭院里。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他今天问过初雪下一个要杀的是谁,她没正面回答,而她那天出现在自己家中,封之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准备进父亲书房去问安,老管家封正伯迎上前来,小声说道:“相公有客。”

    封之信点头,刚要转身往后院走,就听书房里有长者声音说道:“是子厚回来了吧?让他进来。”

    子厚,是封之信的字。

    走入父亲书房,见父亲封长清坐在正位上喝茶,封之信恭恭敬敬向父亲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父亲”。见父亲的同僚兼下属辛昀京坐在客位,也向其行了礼,称了一声:“辛叔父。”

    封长清看样子不到花甲之年,穿着便服,文质彬彬,但是眉宇之间却有一种锋锐。

    不愧是个老犟根,长得就犟。

    亓官初雪心中想乐,这个铁方头,头也不方嘛。

    没错,亓官初雪来了,她不光来了,还进了屋,上了梁,只是她来的很早,那时屋里还没人,是以没人发现,就连封之信回府检查了一圈屋顶院落,也没看见她,因为她压根没在那些地方,而是直接进了封长清的书房。趴在梁上临近通风口的地方,时有时无的空气进出掩盖了她压抑极低的气息,以致于风之信进了屋也没有发现她。

    封长清嘬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对着封之信说了声:“坐吧。”他没抬眼看儿子,只是说道:“我把你辛叔父请来说一些事,你也听一听。”

    封之信答了一声:“是”。

    封长清又叫了一声管家:“封正,让家丁们看好院子。”

    门外老管家封正回应:“是,相公。”

    就听院里一阵脚步声响,想来是有府兵围住了书房外的庭院。

    亓官初雪心想:“还好我来的早。”

    听外面院里没有了动静,封长清才转头对辛昀京缓缓说道:“今天圣人召见了我。”

    辛昀京问:“为了宛剌的事?”

    封长清摇摇头,说道:“圣人这样问我,”他顿了顿,说:“‘朕观群臣之中,你算是很贤能的一个,但总有很多人说你的不是,这是为何?’”

    辛昀京面色一沉,说道:“定是王兆又在背后说了什么。”

    封长清不置可否,辛昀京问:“封公是如何回应圣人的?”

    封长清答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但我们做臣子的,有责任提醒圣人,不要听信谗言,当以国事为重。”他说着轻叹口气,接着说道:“我回禀圣人:春雨贵如油,农人喜欢它滋润大地,路人却厌恶它将道路变得泥泞;秋月明如镜,文人喜欢它寄托诗意,盗贼却嫌它太亮。臣乃凡夫俗子一个,我既不会仙法,也没有灵丹妙药,调和不了悠悠众生口中的是非,所以是非不可听,听了也不可信。皇帝听了,臣子就要受戮;父亲听了,儿子就要遭殃;夫妻听了就会家破,朋友听了就会断交。生而为人,有七尺之躯,却需要谨防三寸之舌,只因这舌上有利刃,会杀人不见血。”

    亓官初雪心中暗叫了一声:“说得好!”

    辛昀京听完说道:“封公说的极是。”

    封长清抬眼看了一眼儿子,见儿子低着头,脸上无喜无悲的,心中叹了口气,对辛昀京说道:“所幸,圣人知道你与我素来不睦,若我被王兆所害,兵部大司马一职,当归属你,切不可落入王兆一党手中。”

    辛昀京倏的站起:“封公说的这是哪里话。这些时日,叫子厚多调一些翊卫来府,谅他王兆也不敢造次!”

    封长清挥了挥手,意思是让辛昀京坐下,他又嘬了一口茶,说道:“现在说正事。”

    辛昀京看着封长清,眉头直皱,似乎想说什么,踌躇了一会,半晌,什么也没说,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就听封长清继续说:“派去宛剌的人回来了,关于他们现在这个新主夫蒙,带回了一些消息。”他说话很慢,不急不缓的,“子厚,”他叫封之信,“你也仔细听一听,你是我的儿子,有些担子,现在虽然挑在为父身上,但你将来也是放不下的。”

    封之信直了直身体,抬了抬头,“嗯”了一声,态度冷淡。

    亓官初雪心想:原来是个不孝子!

    封长清说道:“这个夫蒙的全名叫做夫蒙令洪。见过他的人都说,此人状貌雄伟,臂力过人。据说,他一出生族中就有预言:只有这个孩子能救宛剌,复辟其玄魏政权。这是其一。

    “咱们天汉每年派出金牌天使向他们索要海东青,可是谁能想到,这些金牌天使所到之处,不仅恣意勒索,还随心所欲的抓来宛剌的妇人要求她们“荐枕”。而且从来不问这些妇人婚嫁与贵贱,宛剌的国民怨声载道,已经激起了宛剌国上下的同仇敌忾。这是其二。”

    书房中安静得鸦雀无声。

    亓官初雪的呼吸压得更低,几乎接近了龟息闭气。阿鬼因曾在大鱼腹肚内三日三夜,于是自己研习了一套龟息闭气的心法,此时倒是派上了用途。

    “夫蒙有个继母,宛剌人都称她徒单太后,据可靠的消息传回,这个太后曾经苦口劝谏夫蒙不要入侵天汉国,结果被夫蒙用残忍的手段虐杀至死,和徒单太后一起被杀的还有太后的宫婢、护卫近百人。可见,夫蒙此人心狠手辣,残忍好杀,他要入侵咱们天汉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这是其三。”封长清眼波低垂,娓娓道来。

    他说的似乎漫不经心,然而在这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刚刚说的这三点,恐怕即将引发一场惨绝人寰的血雨腥风。

    封长清说到这叹了口气,又说:“今日,圣人招我觐见时,我曾提醒圣人,夫蒙已经在其都城曲京大兴土木,定是准备南侵天汉了。”

    辛昀京担忧的问:“圣人可有重视?”

    封长清幽幽说道:“圣人他老人家说道:‘恐怕只是建造行宫吧,不足为虑’。”

    亓官初雪心中暗骂一声:“呸”!这个狗皇帝,除了两眼昏花、任用奸人,就是不揽朝政、沉迷酒色,牡丹图谶他都不重视,区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宛剌,能放在心里才怪!

    封长清转过头对着辛昀京说道:“你和我假装不睦也有近十年了,如果不是事态严峻,也不会贸然请你过府。”他忽然抬头,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辛昀京,一字一句说道:“我恐怕宛剌很快就会出兵,到时王兆定会撺掇圣人御驾亲征,然而圣人已老迈,有这心也无这力了,极有可能会派王兆代他出征。我身为兵部的大司马,万万不能让他阴毒的奸计得逞,更不可能将定国安邦的军队教给一个卖国求荣的阉人。到时我会上书请求亲自带兵出征,你来留守京师,万一,我是说最坏情形,我和大军都没能回来,到时,宛剌大军南下,定会有人建议迁都,切记,提议迁都者,阴怀异志,其心当诛!你要安抚圣人,都城,绝不可迁!我已做好部署,届时,望你依计而行。”他伸手拍了拍辛昀京的肩头:“我盼着事情不要发展到那一步,然而若真如我所料,坦夫,保卫天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坦夫是辛昀京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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