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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暴风雨

    泰勒摇摇头拒绝了,“我今天太累了,或许明天?”

    于是他们约好第二天夜巡后开第二次战略会议,德拉科没有细问她到底去做什么了,两人顺利地完成夜巡,就各自回了寝室。

    泰勒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草原上奔跑,在树上小憩,无比自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动物形态,毛茸茸的大爪子正垫在自己柔软的枕头上。第二次变形要比第一次好上许多,至少这回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记得自己是谁。

    泰勒不着急变回来,动作轻巧地跳下床,绕到衣柜旁边的全身镜前,细细观察自己。

    比书桌略矮的身高,背部金黄的毛发上遍布着黑色的圆环,白色的腹部,黄色偏绿的眼睛,小巧而灵活的头部和粗壮的颈部,品种一目了然,是一头花豹。

    泰勒张开嘴,尝试发声,从喉咙中挤出几声短短的呼噜声,听起来让人想清嗓子,再试试咆哮……很好,破音了。

    第一次咆哮尝试失败,泰勒也没继续,念头一转变回了人形,开启作为人类学生的忙碌一天。

    有了在睡梦中变成动物的前车之鉴,泰勒在这天的魔法史课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不小心打个盹,就会在课堂上表演一个大变花豹。

    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然后在夜巡后和德拉科再次来到了有求必应室。

    “所以第二阶段的任务是什么,我聪明的参谋官?”坐定后,泰勒问。

    德拉科因她的称呼绽开一个笑容, “遵命,长官。其实非常简单,你得开始社交了,和斯莱特林的人。”

    就像德拉科听到“哈利·波特”和“魁地奇”这两个词语的组合会黑下脸来一样,泰勒一捕捉到“斯莱特林”和“社交”这样的字眼,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收了回去。

    她何尝没有尝试过,只不过那些尝试都失败得很彻底。

    德拉科仿佛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下去,“其实你是擅长社交的,你只是不会和斯莱特林的人社交。”

    泰勒本能地想反驳,但她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干巴巴地提问,“你是指怎么样的社交?”

    “从最简单的开始,别总是对其他学院的人那么亲切,对自己学院的人冷冰冰的,见到熟悉的人,和他们打个招呼。”

    “不。”泰勒干脆地拒绝,“我对其他学院的人友好是因为他们对我也很友好且尊重,可斯莱特林的人对我的态度根本和这两个词语不沾边。”

    “那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当我和其他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加入我们,你知道的,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你态度太差劲的。”

    “不行。”泰勒这次的拒绝更干脆,“那样太奇怪了。”就好像她是什么帮派老大的小妹一样。

    德拉科却笑了,“我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既然你不愿意从我的人际圈开始,又想融入这个集体的话,你至少得建立自己的圈子吧,这就是我最开始提议的,从打招呼,给大家一个笑脸开始。”

    泰勒抿嘴沉默,心中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走出这样的一步就是很难,每每看到这些同学,她就会想起她们聚在一起心照不宣地无视她时的样子,她们伤害过她,持续的,刻意地伤害过她,并且仍然在将这种伤害继续下去。

    她要如何对这样的一群人主动示好?

    抛去首先站出来抗议的自尊心,余下的更多是恐惧。她在害怕,害怕主动的示好换来的是冷漠而茫然的目光;更害怕她想被集体接纳的意图被人们发现,于是他们就找到了新的用来伤害她的办法。她们已经在主动伤害她了,她又如何能够允许自己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受到二次伤害呢?

    泰勒想清楚了她抗拒这样的提议的原因,却又羞于将这样的恐惧剖析给德拉科,多么滑稽好笑,一直以来全力抗争的泰勒·格兰特,一直以来表现得看不惯所有人的泰勒·格兰特,其实不过是个胆小的懦夫,因为被小刀划伤过,所以再也不敢靠近带刀的人群。

    德拉科却并不理解她心中由恐惧而生的强烈的抗拒,他不解道,“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不会很难的,你哪怕是在面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时都表现得很自如啊。”

    “那是因为陌生人从未伤害过我。”泰勒反驳,“你不懂,斯莱特林不一样 。”

    德拉科思考片刻,试探开口,“你看,现在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你,大家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是害怕而不是轻视。而且就算有人欺负了你,你也都很好地还回去了不是吗?人们害怕你,泰勒,而这就是最好的拉拢她们的机会。”

    是啊,同龄的女生们在她和潘西·帕金森的斗争中发现了她不好惹,当她与她们对视时,她们会下意识地回避目光,以此表明自己无意挑事。

    然而即使知道这点,泰勒却仍然很难突破心中的关卡,持刀的人从不曾将她捅个对穿,但浅淡而细微的伤痕已经积累了太多,连带着每一次受伤时本能的恐惧也堆积在心中,就仿佛生活在长满了尖刺的树林中,虽早已对这样的伤痛感到麻木,但“树林”和“疼痛”之间的紧密联系已经被牢牢地刻在心中。

    她要如何面对,又要如何向他人解释自己这可笑却无奈的恐惧?

    坚强、自信、勇敢、坚定,战斗的铠甲被这些词汇背后的意义抛光加固,于是看起来坚不可摧,然而这锃亮的盔甲中却藏着一个无比脆弱的人,指头轻轻一戳就会痛,风稍稍一吹就会生病。

    这样脆弱的人儿又怎么敢走出为她提供了所有的保护的盔甲呢?

    德拉科终于从她的沉默中看出了端倪,询问的话语却过于直白,“你是害怕她们不理你吗?”

    “害怕”这个词语对于此刻的泰勒来说过于敏感,她几乎被激怒了,“当然没有!”她带着怒气反驳,紧跟着用来佐证的语句还没组织好,大脑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被激怒的反应已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了。

    于是她叹口气,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手中,喃喃道,“给我些时间,德拉科。”

    德拉科善解人意地不再出声,她却可以推测出他此刻的反应,大概是惊讶并不解的,为她的恐惧而惊讶,为她激烈的反应而不解。

    是啊,他应该惊讶而不解的,她的反应多么可笑。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但是无济于事。抗拒向别人袒露自己的恐惧,却又有那么多的委屈和痛苦渴望被倾听。抗拒承认恐惧的源头却也是恐惧,向另一个灵魂展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多么危险啊,此时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许对她造成的伤害会比所有那些浅淡的划痕加起来还要疼,但是渴望被听到,被理解,被安慰的愿望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在主管防御工程的理智下定决心之前,感性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头,和德拉科对视,感到口干舌燥,词语滞涩地在口腔中前行,却又轻松地滑了出来,“我害怕,我很害怕。”

    银色的漂亮头盔被取下来,于是天空下起了雨。

    对面的人被她的泪水弄得不知所措,动作滑稽又慌乱,泰勒好像在心底笑了,又好像没有。

    “我真的很害怕。”她再次重复这个字眼,就像是砸破了珍藏多年的存钱罐,于是所有硬币都掉到地上,于是所有的词句都滑落下来。

    “我害怕所有人都不理我,更害怕人们看见了所有人都不理我。我害怕他们嘲讽我,更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害怕人群的恶意,更害怕招致这些恶意的是我的存在。我憎恶他们的行为,却更害怕去想,这是不是我的错?我害怕这所有的事情,却更害怕看见这样的恐惧,因为既然恐惧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被打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失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问题其实出在我身上?”

    “打招呼是很简单,可是我也很害怕。我害怕这是对我这么多年来坚持的什么东西的一种背弃,我害怕被伤害,更害怕受伤的原因是我自己走出了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城堡。”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在魔法火焰刺眼的光线中闭上眼睛,抬手抹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德拉科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而她的悔意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

    为什么要这么脆弱呢,泰勒?她在心中质问自己,又为什么要让另一个人看见如此脆弱的一面?

    这简直蠢透了,这太愚蠢了。

    在她想要逃跑的时候,对面的德拉科终于想出了一句可以说的话,“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泰勒,问题从来都不在你身上。”

    泰勒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试图在对话中保持应有的体面,却发现自己很难去看德拉科的眼睛。她不知道该怎样在这样的场景下面对他,他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呢?不屑,不解,又或是同情、怜悯?

    她不想面对任何一种这样的视线,前者会伤害到她,后者则又看轻了她。

    四年了,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了四年了,而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当然不需要同情或者怜悯。不屑或者不解否定了她的感受,而同情怜悯却又意味着认为她无力承受这一切,只有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的人才会被同情,而她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对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是德拉科拉开椅子,想要走过来安慰她,却似乎又觉得不妥,于是再次坐了回去。

    于是她被逗笑了,心情就像雨后的街道,依然潮湿,却也因蓝天白云在积水中的倒影而格外美丽。

    “拜托。”她笑着看向德拉科,声音还带着哭泣过后的鼻音,“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她得到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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