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被引入偏殿的院中，院中花开正好。桃花树下，结界的边缘处，站着珠钗不在，粉黛不施的小夭。

    “姐姐”

    小夭回转身，一对妖瞳渗血一般，左耳本能的瑟缩，几乎也要露出妖瞳之时，相柳于树下显出身形。

    “恩人！姐姐她……”左耳见到相柳，眼圈便红了，那样子，和莲简直一模一样。待定睛再看，心中了然。左耳心想，如此便是山水涧中，老人家说的“移目观心”。

    “你未见到她收到你的炙火令时，妖瞳中都要冒出真火来，险些把毛球的金冠羽烧了。”相柳打趣道。

    “姐姐，你，你可还好。阿念王后可还好，义父很担心。”左耳几乎哽咽，他看得出来，小夭此时甚是憔悴，玉山归来，灵力大涨是她根基深厚。但面无血色，眉眼凝重，再配上这雪白的衣衫和素面朝天的样子，便知是日日悬心，许久未曾安眠。她素来心思深沉，难以入睡，相柳归来，她本该快快乐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可如今，却也不见日子有好转。

    “有我在，她不会有事。左耳，来，让我看看，许久不见。”小夭移步上前，左耳赶快跑着迎过去。

    “姐姐，恩人……”左耳几十年来的沉着冷静，持重端方，此时都不得见了，他傻傻的笑着，好似那日从死斗场出来，抱着小夭给他的银钱包袱，就这么傻傻的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叫什么恩人，不是！叫姐夫。”相柳自从没了肉身，倒是更像防风邶了。

    “你说什么呢，谁是姐夫……”

    “姐夫，呵呵呵呵……”左耳也学会了抢话。

    嬉闹间，小夭的妖瞳渐渐暗淡了，露出本来温柔如水的双眸。眼中有左耳的目光如星，有落英飘飘簌簌，有相柳宠溺的笑。

    恍惚间，相柳觉得，好似回到了沛水镇，桑树院中。

    彼时，他站在杏花树旁，院中的左耳也是这般嬉闹着，小夭开怀的笑着，没有了情人蛊，便没了期许也没了担心，他不必再担心自己的伤心会被她感受到，却又难过于自己的伤心无人可知。小夭的笑，与自己无关。

    如今，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天地间，岁月漫漫，此刻不过须臾，亦是永恒。

    夜初上，月未明。

    莲端着茶点过来，这是小夭在白沙岛用惯了的，都是她亲手做的。莲怯生生的抬头望了一眼相柳，又赶快收敛了神色。转头刚要走，却被相柳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莲。……”莲止不住颤抖的声音。

    “怎么声音这么小。”相柳疑惑，却好似有几分怒气一般。

    莲吓得不轻，马上跪下，道：“回禀大人，臣女叫莲。”

    “你是一门的副掌事，怎会生的如此怯懦，既然自称臣女，想必并非寻常女子，如此形容做派岂不是伤了小夭的颜面。为何如此？”相柳言辞间，带着鄙夷与愤怒。

    “怕……”

    这个回答，让小夭一惊，相柳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处。

    当年海边的小夭也是如此这般的答案，相柳纵使是大战之中，万箭攒心之时，也没有比那时小夭的一个“怕”字来的更痛。

    小夭望着莲，怨怼与醋意倾泻而出。当年的她那句“怕”，深藏着多少不可宣泄的爱意。相柳察觉到小夭的神色，嘴角抿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转瞬消失。

    “怕什么。”相柳收敛神色，冷眼望着莲。

    “莲，是鲛人。爹娘说，大人是至高无上的妖王，尊上的灵压有压制海中生灵万物的能力，故，莲不敢视尊上之目，亦不敢近尊上之身。”莲瑟瑟缩缩的回着话，身体不停的颤抖，看得出是在努力压制本性，却难以控制。

    小夭神情舒展，看来是她想多了。莲对相柳的怕，就好似是阿獙对涂山璟本能的恭敬。

    “你是鲛人？！”相柳听闻，眉目舒展，上前一步，莲吓得向后蹭了两步远。莲年纪尚幼，确实也经不住这没了肉身，灵压外散的相柳。

    “回大人，是沛水镇桑树院的。”

    “你是他们的女儿！快快起来，你爹娘可好。”

    “谢大人，回大人，爹娘自回了海中，便再未回过沛水镇。小姐，啊不，夫人给了莲一块暖玉送去给爹娘，他们很好。”莲一一回着话。

    莲平日里虽然不爱说笑，但也不是这般柔弱小女儿家做派，如此规规矩矩的回话，一时间，小夭倒是很不适应。听闻她改口叫夫人，脸腾的红了。

    远处，芍见状笑出声来，大家循声望去，见一身医师装扮的芍，站在回廊中，手里攥着一卷书。小夭见了，示意她过来。

    芍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还没近前，口中喊着：

    “大师父，大师父。”

    “你喊我什么？”相柳笑道。

    “大师父，小女叫芍，沛水镇回春堂的小医师。回春堂的爷爷将您编纂的书传与我，说以后见了您，要记得拜师。”

    “你这小丫头，是……老伯收留的伙计家的女娃娃？”

    “回大师父，小女正是。”芍回话倒是干脆。

    “书拿来给我。”

    “嗯。”芍将手中的《六门奇术》展了展，递给相柳。

    相柳接过，斜眼看了一眼小夭，带着一丝难为情。低头笑了笑，对小夭说：

    “你没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她要拜你为师，与我何干？”

    “这书是你写的，我只是誊抄。”

    “你誊抄的？我怎么记得是奇。”小夭此时，反而傲娇起来。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装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也没人告诉我，他是谁，你是谁？”小夭一边说，一边抿嘴憋笑。

    “你希望我是谁？”相柳又是一副防风邶的神情。

    “你又来！有完没完。”

    “承认我是谁，这么难么？”相柳笑道。此时，左耳低着头看别处，憋着笑，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好了好了，你厉害，说不过你。总之，人家小姑娘是要拜你为师，可不是我。”小夭憋不住笑，先认了输。

    相柳笑了笑，转头对芍说道：

    “这书是你家小姐写的，她一直瞒着你呢。当初她住在莲的家中，常去回春堂帮忙，这书中记载的方子，都是出自她之手。她可是这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毒医。”

    芍愣愣的望着小夭，半晌，噗通一声跪在小夭身前。

    “师父，请师父收下徒儿吧。”

    小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得慌了神，她可还真的没收过徒弟呢。

    小夭转头望向相柳，相柳略略点头。左耳见状，道：

    “傻丫头，还不快奉茶。”莲急忙将茶盘递了过去。芍恭恭敬敬的奉了茶，甜甜的喊了声师父。……

    明明是在五神山，这宫中样样齐全，莫说是拜师这等大事，就是一般的宴饮，也是要讲究些排场的。可他们就在这小院中，简简单单一杯茶，草草的拜了师。

    想来，这世间的真情实意，出于本心，胜过一切繁文缛节，仪式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