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皓月传媒的大门，陈嘉阳像变了个人，浑身抖擞着喜悦，步伐比林中的小鹿还轻快。
早已在公司大门口恭候的司机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快步走到后门，替他们开门。
陈嘉阳横冲上前，拦住了俯身欲上车的沈幕川，强行将人拽到了后面的红色法拉利边。
“今天这个场合，你那车可不行。”陈嘉阳手脚并用，努力把沈幕川往车里塞，“昨天晚上睡前，咱俩不都商量好了，今天你听我的。”
“是今天凌晨两点。”沈幕川冷脸纠正。
“行行行，你说今天就今天，你说几点就几点。都听你的。”陈嘉阳把沈幕川塞好，绑上安全带，开开心心转去了主驾驶。
开门，上车，落锁一气呵成。
陈嘉阳：“接着。”
沈幕川掀了下眼皮，却未依言伸手去接，法拉利的车钥匙在空中划了个短弧，最后落在了铅灰色的西裤上。
觑着后视镜中某人眉宇间浮起的嫌弃，陈嘉阳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随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上去递张名片把头衔给人看，或者大喇喇把银行账户页面调出来递到人家女生眼前，证明你贼有钱吧？”
沈幕川没说话。
陈嘉阳悠闲往前开，否认却迟迟未到，他渐渐琢磨出不对，一脸不可置信转头：“别告诉我，你真打算这么干？！”
陈嘉阳无比庆幸，今天他一定要跟来。不然，不然……他不忍想象那会是怎样令人脚趾抠地、手指蜷缩的尴尬场面。脚下的油门在想象中越踩越用力。
车内唯一能听到的便是机械运行的噪声。
陈嘉阳直勾勾盯着前方白色宝马的车屁股，良久，深吸一口气后：“财力这东西，咱们得露得不动声色，让女人自己从细节中发现。”
“但低调成你这样的也不行，根本发现不了。”陈嘉阳瞥了下沈幕川的手腕，“浑身上下原本最有辨识度的百达翡丽，你自己低头瞅瞅，你戴的这款……一个钻也没有，黑底、银框、普通的表针走字款，看着像仿鳄鱼皮的黑漆皮表带。”
“就你这块表扔到夜市摊位上，喊100块，大妈肯定头也不回直接就走；喊五十块，大妈也得皱眉矜鼻子一脸‘老娘我还不懂你套路’的模样，直接回价二十五。”
沈幕川：“你不去当导演真是可惜了。”
陈嘉阳：“客气，你平时多刷点小视频，你也可以。”
沈幕川：“……”
陈嘉阳回归正题：“虽然你这表比我车还贵，但对普通人，你这一身真不如我这车钥匙管用。我知道你嫌我这红色法拉利太高调，可你那些车，乌漆嘛黑的，开起来一点不拉风。在她们眼里，说不定还不如咱们前面那辆白色宝马有吸引力呢。听我的没错，我车库里的车，我挨个试过，这把带小马的钥匙效果最好。”
沈幕川没打断他说话，落在陈嘉阳眼里，就是虚心受教的模样。陈嘉阳越说越来劲，毕竟，给沈幕川当老师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所以啊，等你进门，和那女人搭上话，你就装作不经意把这钥匙摆在手边。”陈嘉阳强调，“动作一定要自然，比如，你正说着话，她正看着你，头也不低就把这钥匙轻轻且随意地放下。这期间话不要停，话说完了，也不要刻意低头去看它。”
“这把钥匙一旦被你放下，你就当做他不存在了。”陈嘉阳试图把脑中的每个细节都扯出来说道说道，“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谈话结束后，你可以自然把车钥匙忘在身后。”
“那女人若是提醒你，你就可以露出憨憨又可爱的表情，表示自己偶尔就是会这样丢三落四，今天多亏她提醒，不然一会儿一定会找得焦头烂额，说不定今晚都回不了家，要露宿街头了呢。这样一来，为表达感谢，你就可以请她晚上去Snow White Club喝杯酒。”
沈幕川：“她要是不提醒我呢？”
陈嘉阳：“那你就正常离开啊。等出了门，走到车前，你不就该想起车钥匙落在了书店里了？这样，你就顺理成章回去找钥匙，后面的套路就一样了。”
“不对。”沈幕川一本正经指出，“这次她没提醒我，你说的那个借口也不复存在。”
陈嘉阳：“……”
撩人这事也看天赋，他早知道沈幕川这小雏鸡没经验，不懂套路，但他没想到沈幕川这根筋是一点儿没发育。
陈嘉阳忍住砸方向盘的冲动：“那你不会假装忘记落在哪里，请她帮你一起找？她帮你找到了，借口不就又来了！”
沈幕川：“哦。”
陈嘉阳：“……”
陈嘉阳原还想沈幕川一个星期不行动，是不是暗戳戳在谋划什么。现在看来，他是在想屁吃。沈幕川这小子会谋划个屁！
陈嘉阳本来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现在他不得不拿出他的秘密武器——隐藏式蓝牙耳机。看来他得全程监听，实时予以指导……
***
陈嘉阳一路苦口婆心，终于把法拉利开到了书店附近。他没把车直接停在书店门口，那样实在太显眼，只要从书店往出一看，就可以看到车里还坐了个人。
陈嘉阳把车停在Snow White Club的停车场内。交待好一切，才开了沈幕川那侧的车锁。
陈嘉阳自认是个无比合格的老父亲，可临到要把好大儿送进校门，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没嘱咐。
陈嘉阳趴在方向盘上，一路目送沈幕川出了停车场，认真等了30s的红灯，绿灯亮了才沿着黑白斑马线过了道，走向天堂二手书店。
沈幕川踏上书店台阶，进门前不知为何，回头朝后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车内的陈嘉阳差点把大腿拍断！他千算万算，百般筹谋，忘记嘱咐沈幕川换掉他那张冰封三尺的死人脸了！
马路这侧，陈嘉阳的大掌把腿拍得哐哐作响。
马路那侧，修长的手指探入细珠成串缀成的帘幕，被撩起的白珠在指间碰撞出伶仃的碎曲，惊动了迈入一半的黑色鞋尖。
身后暖黄的日光却无所顾忌，顺着修剪整齐圆润的指尖率先溜了进去。
沈幕川顺着闯进室内的光束看去——
浅亮的光晕在里侧黑胡桃书架前游曳成滩，又在侧面的立板攀上一截三角，把底层最外侧几本书的书脊映亮。
沈幕川长眸微眯，穿过光束中慢悠悠舞动的尘埃，终于看清了米色书脊上的黑色书名——《白痴》……和略小几号的【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著。
简直是天意的嘲笑，沈幕川摇摇头，刻意放轻的呼吸伴着自嘲的轻嗤吐出。
只是个游戏而已，他在谨慎什么？他即将搭话的，不过是个路人NPC而已。
一切，不过是为了赢得游戏。
卡在门槛上的半截布洛克皮鞋迈了进去，走了两步站定。背后珠帘的欢歌一路跳跃唱到了底。
沈幕川的视线从西向东慢慢看去。
靠西侧的墙成列摆放着三个樱桃木茶桌，围放着四把同色的木椅，每个桌上都立着个巴掌大小的木质立牌，上面一排排写着什么，由于太远，沈幕川看不清上面具体写了什么，他猜是不同品种的茶和对应的价格。
读书品茗倒也算雅趣，但座上空无一人，隔着两人宽的过道向右，前后两排纵向摆着八个长六米、高不过两米五的黑胡桃木书架，打眼看去，书架上整齐摆满了书。
沈幕川顺着书架间的过道一条一条看去，依旧没有发现人影。尽头暗处有个长门帘挡住的隔间，也瞧不出里面有人的模样。隔间旁边，能看到被黑胡桃木书架切割成一截一截的L型木质旋转楼梯，向上通向二楼。
视线从左转过一圈落在最右侧，沈幕川终于看到了唯一的人。入门右侧靠墙角，像是收银台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小叶紫檀木桌，唯一的人正趴在上面。
是个女人……
沈幕川的心底诡异腾起丝庆幸和喜悦交杂的感情。
之所以现在才发现她，大概因为她在睡觉，前方还有个斜放的电脑屏幕遮挡。
但沈幕川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这女人睡得悄无声息，毫无存在感。
女人的脸朝着南侧的墙，上方有一扇双开的玻璃窗，沈幕川只要向后退两步就能将女人的脸囫囵个瞧个大半。
可这一刻，他无心探究女人具体的长相和年龄，一双眼被女人悬在桌外的那只手彻底绊住。
小叶紫檀桌上垂落的五指肤如凝脂，骨肉匀停，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痩，用“指若削葱根”形容，仍尤显平淡。沈幕川却没心思欣赏这些，视线一瞬不瞬定在手指末端原本该是干净透明的五个指甲盖上。
那里，有野兽派画家亨利·马蒂斯也无法匹敌的“浓墨重彩”……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幕川绝对想象不出连方寸之地都不算的大小，怎么能被这个女人填上如此多种的色彩？
撞色大胆，毫无章法；冷暖跳跃，毫无顾忌；南极到赤道，在这女人的指甲上甚至连一线之隔都不需要。
腕上的秒钟足足淌过三整圈，计算上向来游刃有余的人依旧无法详数出上面究竟有多少种颜色。
似乎只有他一半大小的手无情撕扯着沈幕川的艺术感官，撕裂他的审美章法，又把它们天女散花般胡乱洒在他周身。
沈幕川的脊背绷得格外笔直，仿佛松下来一度，双脚会不受控制，大步流星地逃离这家书店。
逃离这场对他视觉毫不留情的全方位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