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
“包装费五元，麻烦您付一下。”
“什么？”两个字先于沈幕川的理智脱口而出。
女人乖觉略抬了声音：“包装费五元，麻烦您付一下。”
声音虽仍不大，但书屋此时只有两人，字字带着震撼敲进了某人怀疑听错的耳中。
下一秒，半幅珠帘从手中应声滑落，哗啦啦声碎了满地。
“背影藏羞，忍笑含颦”离去的人，两句话的功夫，便“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汹汹回到了长桌前。
身后的珠帘不懂眼色地仍在碎碎私语。
“刚才出去那人，你也收她包装费了？”孔雀蓝暗纹纸上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声线才在克制下一如以往平稳。
女人轻轻摇了下头：“我没收她钱。”
沈幕川问：“那为什么独独收我五块？”
“那位顾客的是普通包装。你买的杂志太大了，如你所见，没法用她那样的材料包装，所以给你打的礼品包装。”
“礼品包装五块。”女人指了下桌角左侧立着的一块小木牌，“上面写得很清楚。”
沈幕川顺着指尖看去，木牌上写着六条“温馨提示”，【本店可提供礼品包装服务，五元一份】赫然在最后。
好个“如你所见”，不仅将她不好宣之于口的行为轻描淡写带过，现在更是有据可依了。
沈幕川一个字都不想再和面前的女人说，手伸进西服找手机。
另一只手朝对面人比划个五，又指了下桌上扫码的地方。
女人看懂了，点了下头：“是的。”
沈幕川二话不说打开微信，点击【我】，指尖刚触到白色的【收付款】三个字，黑色的关机页面跳出来，三秒后，手机彻底黑屏。
自然光下，黑色的屏幕里映出男人微张在原地的薄唇。
大拇指迟钝摸上手机右侧的开机键，郑重按下。手机屏幕亮起，开机动画欢快跳跃，闪出大写的手机品牌Logo。
漫长的等待后，白色屏保右上方电量条旁大写的【0%】映入前方一眨不眨的眼。
熟悉的关机动画转瞬再次跳出。
沈幕川从头发丝沉默到了脚趾尖。
“怎么了？”女人踮起脚尖，越过两人间的长桌去看沈幕川的手机屏幕。
沈幕川的嘴角不受控制抽了下。
一下午，这女人都一副天生不长好奇心的模样，对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怎么偏偏这一刻突然好奇起他的手机怎么了？
“哦，”女人拉长语调，“原来是没电了。”
“没关系，现金支付也可以。”说完，白嫩的手心向上，稳稳朝沈幕川伸来。
沈幕川的面皮绷得更白了两分。
“哦，”女人若有所悟点点头，“你没钱啊。”
沈幕川：“……”
“那你走吧。”女人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样的事情我也遇到不少了。就当日行一善了。”
说完，当真不再看沈幕川，坐回椅子上，又把桌上的书翻开。
日、行、一、善？？？
沈幕川十几年的修行都在这一下午，被眼前这个女人一铲接一铲，花式不停铲，铲得彻底崩塌了。
“不就五块钱？”沈幕川像个被惹毛的青春期少年，“谁没有，我去车上给你拿。”
说完不等答复，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书店外，通往Snow White Club停车场的路上，没有什么红灯、绿灯、斑马线，只有一张张五元纸币连排铺就的自白之路。
然而，五元纸币的终点没有比夕阳更灿烂的红色法拉利。
夜幕降临，偌大的停车场，只有比夜色更单调的黑白灰，静静嘲笑走遍每个角落的身影。
***
万家灯火接二连三纷扬亮起。
披星戴月的辛劳人在回家的路上，疲惫等待对面的红色的小人信号灯变绿。
绿灯终于在每个人心里默数的倒计时中亮起，一辆不讲武德的小摩托却冲了出来，早已蓄势待发的人们目光批判扫去，又在残留的尾气中匆匆朝前迈去。
人潮散去，灰白的地砖上只剩一道瘦长的身影立在原地。
前方又变成一片晃眼的红。
红灯绿灯，绿灯红灯，红灯绿灯……走马灯一样在人眼前轮转。
绿灯再度亮起，前面的黑白斑马线上空无一物，身边也再无一起等待的人，沈幕川终于抬步朝前走去。
再看到“天堂二手书店”的牌匾，沈幕川恍惚，短短的时间，竟已见过它三次。不过一下午，心境已千差万别。
一瞬间，竟有南柯一梦，恍如隔世之感。
长指冷哼勾进儒雅的温莎结，用力扯开，大步闯入长缀于前的珠帘中……
***
咣当作响的珠帘声在头顶响起。
女人从书上抬起头，然后，就再没挪开眼。
下午见了数面的清冷西装此刻歪躺在白衬衫包裹的臂弯里，硬挺的领口随着男人款步走来，一下下戳在起伏的肱二头肌上。
白衬衫的领口不羁散开，深灰的暗纹领带被缠腕带一般，一圈一圈缠握在筋骨分明的大掌上。
曾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的扣子也不知何时从扯断的线头脱落，在两人无声对视的拉扯中，跌到地板上，嗒、嗒、嗒清脆弹进无光的晦涩角落。
静谧粘稠的昏黄灯光下，浪荡不羁和衣着古板的男女只隔着一张窄窄的长桌。
抬手可及的距离，彼此的容色清楚落进对方的瞳仁里。
沈幕川沉沉开口，细听还能辨出一丝喑哑：“看清楚了吗？你想……”
“我看清楚了。”女人飞快抬手，又强调了下，“十分清楚。但我觉得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
沈幕川长眉微挑：“什么事？”
女人示意对面人从一旁的玻璃窗看出去：“对面向东八百米是西城派出所，西城法院也在方圆两公里以内。”
女人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工商管理所也在不到三公里的范围内。”
“你明白了吗？”女人重新看向对面人，眼神别有深意，暗示意味十足。一副“我言尽于此，你该明白了吧？”的样子。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沈幕川迟疑，“所以……？”
女人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摇摇头：“这地角可谓是天子脚下，书店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他们那些大神大佛的折腾，所以我得遵纪守法。”
沈幕川全副心神盯着说话的那张嘴，但依旧听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唉……”女人小叹口气，“我本不想说得如此直白。书店是正经生意，我本人遵纪守法。所以，我不接受肉|偿。”
沈幕川只觉得横空一道雷，正劈中他头顶。
沈幕川不禁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然，他怎么会听到有人说他意图肉|偿，为了区区五块钱？
不是五个亿，而是五块钱？
沈幕川倾身凑近女人，意图看清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近在咫尺的距离，女人冷淡钝感的脸上是刚正不阿的严正拒绝，从呼吸到微表情都如此生动入木。
在这天雷滚滚的时刻，沈幕川抵在齿关的舌尖惊觉自己的征服欲在蠢蠢欲动。
在一个经济价值不明的人身上，而且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女人。两个，都绝不该是他征服欲的战场。
沈幕川毫无征兆直起身，向后退了一大步。
对上对面略显惊讶的眼神，草率扯来个想法：“五块钱就想我肉|偿？笑话，五个亿……”没说完的下半句笑话被他的理智自己咽了进去。
“哦。”女人轻飘飘点了下头，“那不要我日行一善，手机没电，浑身上下又没五块钱，为了五个亿都不愿意肉|偿的这位有骨气、有节操的先生，请问您打算怎么办呢？”
本想让她随意挑件身上的东西当抵押，可现下的情况，沈幕川凭什么让她随意在他身上挑挑拣拣？
挽着西服的手在另一只手腕处摸了摸，沈幕川毫无章法扯下衬衫的袖扣，“啪”一下拍在两人间的桌上。
“这个给你当抵押。”沈幕川看女人不大感兴趣的模样，又补了句，“钻石的。”
女人仍皱着眉头。
沈幕川又扯下另一个，摆在原先那个旁边：“这一对，换一万张你那包装纸还有余。”
女人毫不走心地“哦”了声：“可我不懂钻石，分不清真假。”
今天之前，他绝想不到有一天竟会被怀疑身上用的东西的真假。
女人说：“你看。”
沈幕川循声看去，是一截纤细的手腕，白得可以隐隐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
但沈幕川不懂。
“我不穿衬衫，所以袖扣对我没用。”女人顿一下，“即使你的袖口不是钻石的，作为装饰品也挺好看，肯定值五块，我也用不到。”
沈幕川有些自暴自弃：“那你想怎么样？”
女人的目光从沈幕川身上扫过，从头到脚。欣赏商品一般，又像在认真估价。
目光如有实质，随着时间的推移，竟让沈幕川有些难以忍受。
“我要这个。”清凌的声音响起。
沈幕川竟暗自松了口气。
沈幕川顺着悬在空中的食指，刻意跳过丑得诡异的美甲，看向自己的手腕。
女人选中的正是被陈嘉阳吐槽“扔到地摊上，叫价一百，大妈会掉头就走”的那块百达翡丽。
沈幕川盯着自己的手腕，猜测女人是不是认出了这块表。
他将袖子又向上挽两叠，小臂修长流畅的肌肉线条完整暴露，还有隐藏在深处的一串珠子。
一眼看去，通身沉净乌亮。灯光下细瞧，在主人腕上那截白皮的映衬下，更显乌润光泽，不是凡品。
简而言之，这珠串，它贵得明显。
“这个怎么样？”沈幕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
不想，女人的目光一触即离，比起不感兴趣，更像是忌讳。
“这东西不行。”女人拒绝得干脆。
沈幕川问：“我能听听原因吗？”
“可以，倒是可以。”女人掀了下眼皮，眼里是郑重的神情，“你确定，你要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