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经年好说歹说，他老板才放弃了去人事部门抗议的伟大想法，不情不愿回了办公室。
从副总办公室出来，白经年反手带上门。看着门上金底黑字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几个字，愣是迟迟挪不开眼，仿佛再不看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哎……”白经年发自肺腑长叹，松开门把手，一转身却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都说人最不经念叨，他老板刚才叉腰忿忿要去找的人，这么快就出现在面前。
白经年瞄一眼人事主管手里拿着的蓝色文件夹，客气点头：“吴经理是来找……”说到一半，微妙停住。
吴经理是个人精，自然懂小陈总现在略显尴尬的身份。不过大佛们的斗法，还是一家的，真轮不上他这种小兵小将上去参与一脚，他心照不宣摇下头：“我是特意来找白秘书您的。”
白经年挑下眉：“那您说。”
吴经理抬了抬手中的文件夹，脸上露出少许为难。
白经年了然笑下，把人引去了自己办公室，临进门又吩咐张秘书泡杯吴经理最喜欢的凤凰单枞送来。
吴经理客气感谢了一番，坐下后三言两语交代了来意，副总经理的秘书室要进个新人。
白秘书这次是当真有些惊讶了，前脚撤了他老板的职，下一秒又给他老板招个秘书来？
说句不好听的，就他老板这种“荣誉”副总，能有秘书室且里面还有两秘书，全靠他老板和董事长、总经理那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另外，集团的招聘季早就过了。
所以，这新人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白经年面上不声不响，伸手接过新人的相关资料。却并不急着翻开，像是随口问道：“这人是走关系进来的吧？”
正巧张秘书敲门进来，把沏好的茶摆到桌上。
吴经理笑着谢张秘书两句，便端起茶杯，在白经年面前像模像样品起了茶。
喝了几口，满脸笑模样抬眼，对着白经年夸还是他们秘书室的品味好，采办的茶比他们部门好上一大截，好像全然忘记还没回白秘书之前问的那句。
白秘书没再追问，笑着应承下夸奖，还说让张秘书一会儿包点给他带走。
吴经理没回答，但不回答本身便是一种答案。白经年从他慎重的态度便知道这新人进来不止靠了关系，这关系还不一般。因为，若只是个普通点的管理层，吴经理这种人精必定愿意多说上几句，卖他个好。
可若是个高层，就更奇怪了，安排到哪里不好，安排到他老板这个“冷宫”来？难道和他老板一样，是来养老的？
哪个高层这么……开眼，对他老板如此有信心？说句实在的，他现在觉得他老板离回家专职吃喝玩乐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等我安排好这位新人，”白经年面上露出些犹豫，“吴经理觉得我去哪里打个招呼合适？”
吴经理脸上还是那副憨厚的笑：“想来，白秘书不用特意跑一趟了。”
白经年脸上露出些诧异：“怎么说，那位交待过了？”
吴经理宽厚的手掌摆了摆：“那倒没有。我就想着白秘书今天应该本来就打算去见那位。”
白经年这下是真诧异了，他今天原本打算去见谁……？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心底里盘算几圈，蓦地豁然开朗，脸上挂上你懂我懂的领情笑容回：“吴经理说的有道理，确实没必要专程去打招呼。”
吴经理很快起身告辞，白经年客气把人送出门。回到办公室，放下百褶窗，坐下翻开那蓝色的文件夹。
他本不抱什么期待的，毕竟猫腻不会明晃晃写在简历上。
不成想，见到了一张比今早所有事加一起还匪夷所思的……脸。
***
陈嘉阳心心念念要找的沈幕川到底在哪里？
他不在家，不在医院，不在公司。
哦，也不在他最近时常出没的二手书店。
甚至他自己，都无法准确和别人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一家打印店，开车随便找的一家打印店。打印店甚至没有名字，或者说它的名字就是「打印店」。”
“黑白还是彩打？黑白五毛，彩打一块。”
“彩打。”
“扫码还是现金？”
“现金。”沈幕川取出皮夹，开始翻找零钱。
店主瞥见敞开那侧清一色的粉色百元大钞，不由皱眉抻眼往深处瞧。
“那里有张五块的，就最里面那夹层那里，那个就行。”店主适时开口点拨，怕这通身气派的年轻小伙没眼色，递他张一百，等他找九十九。
不料，年轻小伙子不仅没眼色，还听不懂人话，还是抽出张一百元递了过来。
店主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却还是好声好气解释：“现在人都不爱用现金，我这小店一天都收不上来一百的零钱，你去隔壁小卖店买瓶水，换了零钱再来打印吧。”
沈幕川仍保持着夹钱递出的动作。
店主有些不耐烦，干嘛不给他五块那张，怎么留那五块还能下蛋啊？嘴上直接拒绝：“我这儿收不了一百这么大的。”
沈幕川：“不用找。”
“不用找？！”店主飞快夹住钱的另一端，口上仍再三确定，“真的不用找？”
“你确定？！”
沈幕川直接把U盘递过去，店主麻溜接了过去，插在电脑上。
打开u盘，正要问打开哪个文件，发现这是个新U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店主点开，选好“彩色打印”，光标放在“确认打印”上，多收太多良心实在有点不安，又转头确认：“用不用给您多打几张？”
沈幕川：“不用。”
店主扫了眼要打的东西，自顾自点点头：“是是是，这东西打多了也不吉利，越少越好，一次就成最好不过了。”
沈幕川拿着彩打好的一页纸和店主良心不安赠送的透明文件夹，出了打印店的门，上了车。
文件夹夹着张打印纸，横平竖直地躺在副驾驶座位正中央。车外阳光正好，把文件夹的塑料软皮晒得越发热乎。
直到塑料文件夹被晒的恨不得下一秒原地自燃，车子才姗姗启动。
***
天堂二手书店门外
脑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惫懒地快扯不住上眼皮，最后一丝缝隙也岌岌可危。
一对令人眼前一亮的膝盖骨毫无预兆闯了进来，苏棠瞬间睁开了眼，隔着碍事的西裤布料，盯着那处琢磨她的潜意识如何瞬间判断出它们是漂亮的。
还没研究出个一二三，便被突然出现的东西挡了视线。
苏棠往那扫兴的东西睇去一眼，是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夹着什么东西，自然也是一目了然。她顺着文件夹右上角手指流畅的弧度向上看去——
呦。
是个熟人。
苏棠从摇摇椅中坐正，才不紧不慢从宽大的袖口探出一截手指，接过递来的东西。
接过来却也不着急翻看，仰头打量居高临下的高大人影，默不作声瞧了会儿，才从一动便晃晃悠悠的摇摇椅中起身，不疾不徐往敞着门的书店走去。
“进来吧。”苏棠头也不回说。
进了门，苏棠熟练走到长桌后坐下。
苏棠眼睛看着清凌凌的，开口却还带着懒怠：“请坐。”她朝敞开的门边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幕川自己搬顶着门的椅子来坐。
“不用。”沈幕川干脆拒绝，眼神也十分配套地淡漠疏离。
苏棠原本潦草看着沈幕川的眼睛怔了下，继而在他脸上认真转了几圈，突兀开口：“你看言情小说吗？”
沈幕川心中预想过的问题千千万，但万万没料到苏棠会有这一问，这本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下意识觉得里面或许有猫腻，再三想了想，才如实回答：“不看。”
苏棠轻飘飘“哦”声：“那可惜了。”
沈幕川思忖再三，还是问了句：“什么可惜？”
“没什么，只是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小说里的某些经典桥段。”
“什么桥段？”沈幕川觉得自己是出于职业敏感才问出这句。
苏棠委婉道：“进错房间，第二天从两米八大床醒来的霸总？”
苏棠说的每个字，沈幕川都听清了，可为什么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了呢？最重要的是，进错房间、两米八的大床、霸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有些后悔刨根问底了，一无所得还更迷惑了，还影响了他原本的发挥。
苏棠：“你酒醒了？”
沈幕川：“嗯。”
苏棠：“看出来了。”
沈幕川这次拒绝问“看出什么了”。
苏棠：“你这样站着，是准备一会儿听到什么难以接受的话，方便随时逃跑？”
半天没得到回应，苏棠托下巴的小指翘起来，语气意有所指：“看来，没错。”
沈幕川顺着苏棠翘起的小指，看向他不知何时偏向门口方向的右鞋尖。
鞋尖一时左右为难。不收好像真是如此，收回又坐实她无端的揣测。反驳他根本没有想过逃跑吗？这更是个经不起推敲和细究的问题。
他好像身处废弃的战场，一望无际的地下或许埋着地|雷，又或许压根一颗都没有。他装备齐全并不怕真踩到地|雷被炸，他希望和平走出战场，或者至少不做那个主动引爆的人。
这使得他每一步都显得过分谨慎。
***
苏棠转过身，不再看沈幕川。
长睫对着里面一排排木书架慢悠悠眨着，欣赏着落在深木色上的剪影。
接近正午的影子很好看，不再是单调的黑色，是那种偏灰的颜色，从里到外散着淡淡的光。仿佛影子本身就会发光，很有生机的模样。
影子在原地踟蹰片刻，才迈着两条格外显长的腿朝敞开的大门走去。
苏棠的目光从影子左肩划到右肩再划到收紧的腰部中点，顺利画出个完美倒三角，很迷人的几何美学。
影子弯下腰，长臂一沉，捞起放在门边的椅子。一声细微的响动，四条瘦长的金属腿落地，灰尘被渐起，迷你的影子在书架立板上悠悠起舞。
苏棠在掌心里转回头，沈幕川已经落座。她不刻意抬头，视线只能对上利落硬朗的西服肩线。
苏棠莞尔，空着的手捏起桌上薄薄的文件夹，隔着透明的塑料封面，视线从上细细浏览到最下面一行。
斜斜泼洒的半屋日光里，暗影里她看它，明光里他看她。
可，它又是他。
日光默默把他们串成了完美的闭环。
半晌，苏棠放下支着下巴的手臂，脊背也跟着挺直些，抬眼重新朝沈幕川看来，语气有些玩味：
“你是来应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