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
姜也呆呆的下意识问出声。
大抵是姜也眼底的疑惑太明显，沈砚时深吸一口气，脸上像覆了一层寒霜，在烈日下又融化几分，只是严肃依然。
沈砚时沉沉地重复一遍：“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姜也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莫名的，让她想到了高二的一次同样的情景。
那时候学校的老师教学进度很快，高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把高中知识点都讲过一遍，后面就是不断的巩固复习。
晚自习有两节，值班老师偶尔会过来看一下，剩下的时间交给学生自主安排。自进校以来，在老师眼里，她就是能稳上985的好苗子。其他学科的老师看见她都笑眯眯的，只有数学老师，一见她就叹气。
一次期中考后，她去办公室送收上来的英语试卷，隔壁桌的数学老师拉住她，半开玩笑地问道：“姜也，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怎么其他几门扣得分加起来才比得上我这一门？”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知道这位成绩很好但数学严重偏科的小女生，顿时响起了调侃的笑声。
姜也只觉得自己脸红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都不太记得那次最后是怎么走出去的，那天晚上，她在楼上找了一个单独的空教室自习。这样的同学有很多，但她还是听到旁边有道声音在嘀咕：“矫情什么。”
没回头看，听声音姜也知道是一个成绩很好但一直被她压一头的男生。第一次排名落后，他就开始斤斤计较地针对她，姜也没说什么，收拾好书本和笔袋，径直走上楼。
不巧，课间快结束的时候，姜也发现自己来了例假。
匆匆忙忙跑下楼，在书包里翻出备用的卫生巾，没想到太着急，一个用力卫生巾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姜也连忙挪开椅子弯腰去捡，后面突然伸出来一只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尖轻轻一碰，卫生巾被踢到了众目睽睽之下的过道，恰巧有一批男生提前回来。
男生们看见掉落在地的一片四四方方白色棉巾，像发现了新大陆，变成原始的猴子，大呼小叫，得意洋洋。
“哟哟，谁的啊。”
“嘿！看地上，我们发现了什么哦。”
“哈哈哈哈哈。”
“......”
青春期的男生对这种女士生活用品即鄙夷又好奇，他们一边羞于说出口，羞于去触碰，一边假装不经意把这当球，踢来踢去。
那天，姜也记不清，自己低着头，说了多少声对不起。
她红着眼眶，无助地穿梭在人群中。
她不知道那天到底有多少人围观。
人好像很多，黏浊的空气几近令人窒息，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人好像很少，每次快够着时却总有一只脚先她一步将卫生巾踢走，她怎么都追不上。
在她崩溃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男生挡在叫得最欢的男生面前，夜色微凉，显得他更清冷，眼底是化不开的墨色和怒意，压迫感席卷而来，发现不对劲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姜也记得，男生很高很瘦，透过校服能看见突出的肩峰，眼神锐利刺人，像很会打架的坏小子。他的手臂很长，微微曲膝，就能捡起姜也怎么也够不着的棉片。
白色外包装早已沾满污秽，灰蒙蒙的脚印一个压着一个，模糊，脏乱。
男生没有丝毫的嫌弃和遮挡，径直走向姜也，声音平静却有力。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告诉她：“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
晚自习铃声同时响起，四周的男生似乎嫌弃无趣，“嘘嘘”两声，推攘着涌进教室。
沈砚时的一句相同的质问，姜也仿佛又看见了那时候的自己，胆怯又懦弱。
“哥。”
姜也捏紧手指，直视沈砚时的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轻快：“你说的对，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除此之外，很多时候，她都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那天，那个男生帮她捡起的自尊、自信和勇敢，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回到了骨子里。
-
昨晚收到乐琪的小道消息，据说国庆节后的下一周公共课就要迎来期中考试。正好这几天四级试卷做了几套手感不错，姜也开始集中复习微积分。
桌角摆着沈砚时带来的蜜饯，每次做题停顿，姜也就不自觉的拆开一袋，嘴里嚼点东西脑子才能顺利运转，不一会儿零食就吃完了。
沈砚时照例摊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在键盘敲打几个字，姜也瞟了一眼，好像在修改课程论文。
她悄悄凑过去，用气音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蜜饯？”
姜也下巴朝旁边吃完的蜜饯塑料袋微抬：“我上次给你的，你全带给我吃了。”
沈砚时顺着姜也的目光看了一眼堆满塑料袋的桌角，回头又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怕姜也不够吃，又怕一次性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还会发腻，起码拿了十几包。
“......”
沈砚时沉吟片刻，回道：“挺喜欢的，其他的我都吃完了。”
姜也点点头，马上翻出祝苒苒的微信。
祝苒苒是个自来熟，又同是在外地上学的景市人，聊了没几次，两人就熟络起来。
【姜也：苒苒，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了几分钟。
【祝苒苒：我7号才回呢。】
【祝苒苒：唉，能晚回一天是一天。】
【姜也：是啊，听说马上就要期中考。】
【祝苒苒：啊？这么快？我都没复习！】
......
寒暄几句，姜也进入正题。
【姜也：对了，你有空的话，可以去那家老字号帮我买点蜜饯吗？】
【祝苒苒：没问题啊。】
【祝苒苒：你喜欢吃呀？我一直觉得太甜。】
太甜吗？
姜也抿唇回味，刚刚没觉得，现在好像是有点。
侧头瞄了两眼沈砚时，姜也脸不红心不跳地打字：【我挺喜欢吃的，感觉也没有很甜吧。】
见姜也一直拿着手机低头聊天，嘴角还带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沈砚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奇心在此时达到顶点。
对面是男生还是女生？
他们在聊什么？
姜也和他聊天的时候，也是这样开心的吗？
沈砚时内心闷闷的叹了口气，曲指用指腹在书边点了两下：“专心。”
“嗯？”
突然被打断，姜也不解地转头看他，沈砚时耐心地又重复一遍。正好聊天结束，姜也“哦”了一声，干脆地锁屏放下手机。
过了几分钟，见她一直专注复习，手机也没再来消息，沈砚时攥紧的手指才感到放松，良久，注意力终于回归自己的课本上。
-
多亏了沈砚时的笔记，一个下午，老师讲过的知识点姜也全都梳理了一遍。
再加上明天要见万小夏，姜也决定今晚早点休息。
下午六点，姜也来回两趟把塑料袋都扔进垃圾桶，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她和沈砚时约定好了，待会儿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去他家撸猫，九点前回宿舍准时睡觉。
可能由于过些天步入雨季，这几天天空回光返照似的绚丽。
才出图书馆正门，姜也就被天边瑰丽璀璨又变幻莫测的火烧云惊得走不动路。
“哥，等一下，我拍张照。”
姜也把沈砚时拖到阶梯台阶的左侧，拿出手机开始找角度。
拍了几十张，终于有张各方面都能打十分的照片，姜也满意地精心编辑发了条朋友圈。
正准备走——
“学长！”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后侧方传来。
姜也好奇地转头，只见那女生一头黑长直，穿着白色印花吊带连衣裙，鹅黄色针织开衫外套，衬得整个人温婉生动。五官小巧淡雅，一看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清瘦却不干瘪，玲珑有致，每一步都像踩在飘荡的荷叶上，腰肢随风扭动。
女生淡淡笑着，走到沈砚时面前：“学长，好巧呀。”
她是来找哥哥的？他们认识？
姜也心里像有报警器一般突然“咯噔”一下，站在沈砚时身后，无声地打量着女生。
姜也敏锐地感受到，她也在有意无意打量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姜也心里升腾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她不喜欢她。
“不要喊我学长，我们是同级。”
沈砚时语气没波澜地说道，又转头向姜也温和低声解释：“这是温书易。”
原来她就是温书易。
以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猛的串联起来，虽然之前只见过一个侧脸，其实姜也多少猜到了几分，此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有什么事吗？”沈砚时问道。
“也没什么事啦。”温书易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又挂上恬淡的笑容，“这是你要的校园十佳歌手观众入场票，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已经跟他们说了给你在第一排留两个位置。”
说完，温书易看了看姜也，向沈砚时暗示道：“这是...?”
过了几秒，沈砚时开口：“我妹妹。”
温书易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立马朝姜也勾起嘴角，亲切地说道：“原来是妹妹啊。”
“妹妹以后想参加什么活动可以找我帮忙呀，我是校园媒体中心外联部部长。”
她才不想找她帮忙呢，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显了吧。
姜也闷闷地补充道：“我们不是亲兄妹。”
“我懂的，就是玩得好的朋友嘛。”温书易笑道，“跟亲兄妹差不多的那种。”
沈砚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些天的哥哥一直都是他偷过来的，不知盛为言和她何时会联系，不知谎言何时会被揭穿，这种提心吊胆的幸福在何时会戛然而止，当着姜也的面，他不知该作何解释。
见沈砚时一直没说话，姜也又郁闷又生气。
他才不像亲哥哥呢。
亲哥哥才不会对妹妹这么好。
“不一样的。”
姜也直勾勾盯着温书易：“我们是订过娃娃亲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