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杀

    酉时许,日渐西沉。

    赤红色圆盘半推半就的藏在飞瓦重檐身后,为恢弘华贵的轮廓勾上一层光边。

    入选的秀女们暂定下位份,各自分配宫所,以待来日的正式册封。

    在这期间,阁中随身伺候的丫鬟是不允许进宫的。各家随属皆守在宫外,等册封礼完毕后回府省亲,届时再跟着一同归返。

    至于大选的结果,与姬璇曾经看过的宫斗剧有所不同。

    消息传出后,入选的怨声载道,哭爹喊娘,落选的却是喜笑颜开,回府大摆宴席……

    由此可见,启国后宫并非女子的好去处。

    即便有些世家抱着巩固权势的念头,面对恶名昭著的暴君,他们也要提前掂量一番自家女儿是否能站稳跟脚。

    名利固然重要,可和命相比终归逊色一头。

    活都活不长,怎么体现价值?即便是利用,这样的牺牲也是毫无意义的。久而久之,越是位高权重,就越不会将女儿送进后宫。

    不过在这其中,宰相除外。

    殿选后的第三日,册封大典前,宰相独女容绪被一顶软轿接进了宫闱。

    她是暴君钦定的人选,据说两人曾在年幼时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邂逅虽不至于让暴君念念不忘,但在如今后宫极度空虚的状态下,强扭她这颗瓜不是为了甜,只是为了解渴。

    其实早在几年前,云天穹便有了这个想法。碍于宰相拼死推脱,不是说容绪还小,就是说她缠绵病榻无法伴驾,这事便先被搁置了起来……

    一晃三四年过去,容绪已满十六,宰相再拒绝也有些说不过去了。外加半月前,府上的大公子在朝堂上触怒暴君,现正被押在大牢里受刑,仅剩一口气吊着。

    宰相别无他法,挠了半宿的脑袋,只能忍痛将容绪送进皇宫。

    她入宫的那日,许多新晋妃嫔都去瞧了热闹,队列里自然也少不了姬璇。

    通过她的判断,能有此等出场介绍的人物,必定是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后续不是她的得力队友,就是她的强劲死敌!

    她不能错过任何掌握线索的机会,一定得多“闲逛”,触发随机剧情,以掌握更多的先机。

    与此同时她开启了第二个档位,将时间线又拉近一些,免得后续被暴君为难,读档还要从头来过。

    可原始档她也不敢丢,毕竟有些时候,矛盾的引子埋得太深,也许很早之前便已经见了端倪,若是存档点太近,即便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留一个初始档,后面随着剧情推进,分别在各时间节点留存,最后再开一个即时档,随攻随存,这才是最缜密的攻略技巧。

    正当她对着系统暗暗盘算之际,一顶锻面环穗的四抬轿辇轻轻落在了广阳殿前。

    婢女垂首上前侧掀开轿帘,周遭护卫仆从纷纷伏地跪拜……在众星捧月的排场当中,一只柔荑攀上婢女的手臂,连带出一截温软皓白的腕子,尽显骨软筋酥。

    她不刻意造作,指尖掐的弧度却自若又好看,让围观群众们未见其人,便开始浮想联翩。

    紧接着,一双花鸟纹锦履先后踏至地上,一道窈窕倩影钻出轿辇,跃入视线。

    此等娇滴滴的美人露面,众人无不眼前一亮,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哇,她好美啊……”

    “不愧是宰相府千金!和那些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了,要不又怎会叫咱们皇上惦念了四五年呢!”

    “皇上许了她什么位份?”

    “好像要直接封妃。”

    女眷们脸上露出短暂的一刹羡慕……

    “真好啊!初入宫便是妃位,且深得圣心,与我等简直云泥之分!”

    “依照这情形来看,等她在宫中资历熬久了,再给皇家添上几个子嗣,虚悬的后位恐怕早晚是人家的囊中之物!”

    “可是,咱们圣上真的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吗?”

    艳羡的话音还没落尽,几人沿着思绪设想下去……

    忽然面面相觑,后知后觉。

    “这么好的女子,可惜了!”

    “不知她能在皇上手中撑过几天……”

    彼端,容绪踩着众口纷纭迈向殿内,神色不为所动,看不出任何悲喜。

    她亦十分高傲,从某种角度来讲和狗皇帝倒算是般配。

    姬璇望着那道身姿渐行渐远,就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被宫墙所融化吞噬。

    她没来由的开始矫情唏嘘。

    自皇帝赋予身份的那一刻起……不论她是姬璇,还是容绪,是她,或是她们。

    所有人的命运都将与同一段困苦交织。

    她们相同,却又不同。

    相同的是都将慢慢被教化,脱下自己,披上“妃妾”的外衣。

    不同的是,妃妾与妃妾之间也有区别。

    此次,应当是她们有生之年里,最后一次享受平等。

    待明日册封礼过后,女子们就有了三六九等,注定谁要低谁一头,卑躬屈膝。

    她们没同容绪搭上话,实属意料之中。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便各自打道回府。

    路上,姬璇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被孤立了。虽不仇视,但至少不如殿选前那么抱成一团。

    姬璇自觉冤枉,姑娘们也并不把她看做罪魁祸首。

    只是人总喜欢为自己的不幸找一个宣泄的缺口。恰好姬璇当日在大殿上的表现流传出来,大家觉得她间接害她们受到牵连,一时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古怪。

    姬璇暗暗叫苦,心想树敌太多可不是好兆头,几次想和她们搭话。

    次次启口,次次碰壁,后来人散的差不多了,只好不了了之。

    她回到自己的长信偏殿,直到天色渐晚,用过司膳宫送来的饭食后,独自掌起一盏微弱的灯烛。

    一人一烛相对,火光暖黄,明明灭灭,让她想起远在天边等待拯救的一对父母。

    姬璇将手臂横在桌上,下巴轻轻落在上面,心乱如麻。

    现代世界与“启国”的时间比例是1:60。等于在这边度过小两个月,现代过去一天。

    虽缓慢,却并不是凝滞不前。

    系统为维护任务的正常执行,在姬璇进入游戏后安排了自然事件,让邻居发觉煤气的味道,报警将一家人送往医院,从而保证这段时间正常度过。

    不过姬璇的父母,包括姬璇本人的躯体,只会在系统的控力下维持生命体征,并不会主动治疗干预,待她从游戏退出,面临的还是进入之前的局面。

    想到这,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以暴君对她的反感程度,不知要多久才能完成主线任务。

    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两年?

    而且对于“攻略成功”的定义,系统并没有明确说明。到底是推倒他?是成为皇后?还是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爱一个人可能头脑一热,也可能终其一生无法抵达。

    一辈子太久了,姬璇耗不起……

    她突然有些害怕。

    烛芯“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姬璇从消沉中回过神。

    抬起头向外张望,春日的夜色浅浅铺在天际,营造一种盎然的撩人氛围。

    她披上外袍走出长信殿……身为不入流的小小采女,宫中指派的婢女不堪用,家中的贴身丫鬟还没进宫,奴才们避她,主子们轻她,没人稀罕监管,她倒也乐得自在。

    将进度存在即时档位上,她走出门,开始四处寻摸暴君的身影,哪怕是冒死,也要多去刷刷好感度。

    若他真的油盐不进,任好说歹说都不行,大不了归档,今晚不出去就是了,一切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姬璇提着一支宫灯沿途行走,昏黄的光晕散成圆状,撒了一路,蜿蜒地从长信殿通往紫宸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理政的宫所,她预谋着等暴君处理完朝政,回寝殿歇息,藏在墙角的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与他巧遇……

    瞧,故事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姬璇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躲在宫墙拐角后,内心多少还有点小激动。

    可半刻钟时间过去,烛火隔着细棉纸被风吹得晃动摇曳,她等了又等,免不得生出几丝烦闷。

    虽说近日气候回暖,不再凛冽,可夜里的凉风吹久了,衣衫被打透,总还是有些发寒。

    姬璇抱了抱肩膀,脚下不断地原地踱步。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上前问了侍卫,这才知晓原来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今天压根就没来紫宸殿!

    好,很好!不愧是你小子……还真就一点朝政都不理……

    姬璇被气笑了,改问皇帝的行迹,得知他用过晚膳后去了芙蓉园消食遛弯,客气答谢,转身快步离开紫宸殿。

    她边骂边追狗皇帝,胸间掀起无限不满:“真有你的,不是吃就是玩!还怪会享受嘞!”

    这启国的后宫禁忌颇多,不是她想去哪就去哪的。有许多宫室和场所品阶低的妃嫔不准许进出,所幸,芙蓉园排除在禁忌开外。

    此时恰逢傍晚,各宫用过晚膳后,来花园走一走也属情理之中,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姬璇冒失地闯入偌大园林,却无暇欣赏园中瑰丽的景致,只管鬼鬼祟祟搜寻云天穹的身影。

    绕了大半圈,身上隐隐出了点浮汗。

    终于,一抹鲜艳的色彩在枯枝缝隙间闪过。姬璇眼疾脚快,连忙加紧步伐追了上去。

    “陛,陛下!妾恭请陛下圣安……”

    不成想一道怯懦的女生抢先一步响起,止住了姬璇的动作。

    两人侧对着她,借月光映照出的轮廓,隐约能分辨出那位是承议郎赵民的次女,前不久刚被拟定了宝林的位份。

    两人在初入宫学规矩时打过几次交道,对方并没有因姬璇商贾出身而轻慢于她,是她周遭鲜有的好人。

    虽然她不清楚赵宝林的本质,但通过细枝末节的了解,姬璇认为她应该不是故意出现在暴君面前的,所以才会这样惊慌无措,语调里带着很明显的颤抖。

    “你是何人?”暴君似乎忘记了自己做下的孽,还在那大言不惭地发问。

    赵宝林抖如筛糠,垂头支支吾吾:“回陛下,妾名赵宛。”

    “哦。”云天穹淡然地应了一声,内心:谁啊?

    “你父兄……在朝为官?”他问得轻描淡写,好似闲话家常般,实则是想用这种方式继续打探她的身份。

    原本稀松平常的一句闲谈,落入赵宝林耳中却变了味道。

    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不禁想起殿选前听到的传言。

    据说,暴君素日惯以施虐为乐,轻则掌嘴,杖责,罚跪,重则抽筋,剥皮,剔骨……

    猎物越是挣扎求饶,他便越是兴奋,为人极度的残忍嗜血,泯灭人性。

    除此之外,他还喜好拿捏人微言轻的门户。命父杀子,命子弑父,手掌翻覆间抄家灭门,生前百般受辱,死后尊严尽失,将院墙挂满头颅,怎一个惨字了得!

    赵宝林越想越绝望,曾经煞有其事讲述的青稚女声砸在脑门上,分明娇俏脆落,此刻却犹如鬼魅的催命符,字字诛心。

    她想,倘若真的不幸到了极点,抽中这支下下签,那么解局之法唯有自尽,好歹舍一人,保全家。

    云天穹见她像只鹌鹑似的,只顾将头埋在胸口颤抖,一言不发。

    他渐渐失去了耐性:“为何不答?你很怕朕吗?”

    赵宝林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她横了横心,抬起头,在云天穹和姬璇都没有回过神之际,甚至连御前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

    近乎电光石火,赵宝林拔腿一头撞在假山石上,殷红的血喷涌而出,年轻的躯体绵软无力地瘫在上面,缓缓滑落。

    “护驾!快护驾!”

    “陛下当心!没叫血脏了您的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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