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争先恐后，赵其慌忙擦拭，张嘴想要回应，喉咙肿痛得发不出声。

    她感觉自己，像溺水的鱼。

    明明生活如往常一样无异，她一直是在死水里的鱼，这水肮脏腥臭，但她无法逃离，她得靠这水过活。

    但易安的出现，让她的生命之源开始流动，开始有源源不断的活水进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活的，血液在皮肤之下流动得滚烫，喧嚣跳动的心脏充盈着生命力。

    可是易安，这活水太少，养育她十几年的这片死水无边，尝过甜头后的窒息感太强。

    赵其艰难吞咽几下，终于把情绪压下几分，岔开话题：“你……去上了郝月凤的辅导课吗？”

    那边没立马回答，不知这沉思的几秒经历了多少思绪，没一会儿才传来平静的声音：“没有，我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说了。”

    果然，成绩好的人连拒绝都那么有底气。

    那她能不能也直接拒绝郝月凤呢，也说没必要，觉得像以前一样也可以，能够靠自己。

    内心虚空，调动不起有出息的决心来，她终究不是故事中的主角那般总不让人失望，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赵其想继续问题转移安静，那边突然道：“不会的题尽管问我，以后都是。”

    “我又不收钱。”

    赵其有时庆幸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能轻易捕捉到弦外之音，刚刚托举失败的决心和勇气重新回到身上来，对郝月凤的恐惧终于被体贴的关怀压下去。

    或许，真的可以省了这份罪恶感呢，少了多要一份钱后的惨痛风波呢？

    那晚，赵其决定把一部分生命偷偷交给易安保管。

    …………

    李尹凯提着一袋花花绿绿的零食从学校小卖部出来，满脸洋溢着兴奋的希冀。他掏出兜里印着帅气爱豆卡贴的饭卡打量了一番，再看贴着高馨自拍的自己的饭卡，无奈叹了口气。

    高馨难得主动跟他搭话，给他饭卡让他帮忙带零食，他高兴还来不及，在她说的那些的基础上还加了很多，最后刷的也是自己的卡。

    尽管近些日子高馨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有的笑脸只给易安一个人，攻势不减。但自从摸到易安和赵其之间的一点苗头，平时再多仔细观察，两人还是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他相信只要易安不松口，他烈火感化冰山是迟早的事！

    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长廊处，李尹凯看到了许久未见到的“老熟人”。

    周书桐。

    这个上了高三几乎没在课余时间出来过，满心满眼都是学习、成绩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周书桐面前的人被柱子挡住，他微低头站在那里，眉目间流露着漫不经心，却也偶尔抬眼温柔看着眼前的人。

    李尹凯心中隐隐不安，向前几步，终于印证了这恐怖的猜测。

    果然是高馨。

    有人向这边靠近，周书桐敏锐地看过去，发现了抱着一包零食站在长廊尽头沮丧不已的李尹凯，他下意识看向了高馨。

    高馨不解，顺着目光看过去，惊喜地招手：“这么快啊，快来，给我就行。”

    李尹凯激昂的热情被浇下冷水，他木讷地走过去，怀里的零食被他捂得很热，为的是高馨拿到的时候不会觉得冰手，里面有她爱吃的果冻。

    葡萄味儿的。

    周书桐挑眉看着面前两人完全相反的兴致，一副早已习惯毫不意外的模样。认识高馨这么久以来，她还是一点都没变：美丽，强势，霸道，见异思迁，喜欢找刺激，挑战很难的东西。把亮眼的人物当作附属自己的单品，比如自己，还有新来的那个易安。

    这也是除学习成绩以外最根本的分手原因，在高馨这里没有什么纯粹的感情，只有价值可言。

    但她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承认。

    所以她也喜欢践踏别人的自尊和真心，毫不留情，比如此刻的眼前。

    高馨一把夺过李尹凯怀里的零食塞到周书桐手里，光速堆起甜蜜笑脸来：“知道你高三辛苦，给你零食。”

    周书桐没接，瞥了落寞的李尹凯一眼，正皱眉想着怎么拒绝，面前人的声音却先冷了下来：“你不要没用，我就送到你班里去，你不想被你班老师看见吧？”

    这几句话让周书桐眼里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存荡然无存，熟悉的厌恶感涌上来，他提上零食转身就走。

    寒风贯穿这条长廊猖狂呼啸，也贯穿了李尹凯滚烫的胸腔。此时他在望着高馨的背影，而高馨却在望着周书桐。

    周书桐高瘦的身影慢慢变小模糊，渐渐和易安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消失在黑幽幽的教学楼门口。

    易安不喜欢高馨的……他可能对赵其有意思，周书桐……应该也已经不喜欢高馨的吧，毕竟已经分手了……

    可以后呢，还会不会出现什么王安张安，赵书桐刘书桐？

    而高馨，什么时候能回头看他一眼？

    李尹凯感觉有座他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城堡，正在变得陈旧破败，竟有点坍塌的迹象。

    课间嘈杂，该出去玩的人都跑出去了，这是赵其难得不用绷紧神经的时候，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身后的这个人，而自己与他的某个举动又会不会惹得班里一小阵骚动。

    更怕高馨她们会看出一丝不对劲，她们才是暴风雨的根源。

    前几天的卷子又轻轻落在桌子上，卷子上的手指却迟迟没有撤走，陌生的温和声音从头顶传来，赵其抬头时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陈言靓竟然在对着自己笑。

    这张从来都是冷漠的专注的脸，竟然会出现情绪这么丰满的表情。

    “赵其，这周的作文你又是最高分，”陈言靓满眼的赞许，“老师让我跟你说，今年的语文杯作文赛要开始了，老师想让你参加。”

    赵其怔怔望着陈言靓充盈笑意的眼睛，又惊又喜。“语文杯”作文赛每年都有，不过学校从不重视，每次都配合得走个流程，就像去年郝月凤只随便叫班里前五名上楼随便写写，根本没当回事，毕竟班里主抓数学。

    陈言靓在赵其愣神功夫补充道：“以前是存在感不高，不过今年学校挺重视‘语文杯’的，校长说咱们学校太偏理，今年也要重点抓一抓文科。”

    赵其连忙重重点头道谢。班里难得有用得着她上前线的时候，她高兴还来不及，等陈言靓走远些，下意识转头想分享这份喜悦，先看到的是竖起的拇指。

    易安低头望着物理卷子，虽没看赵其，却已经先用行动替她感到高兴。

    赵其看见易安微微扬起的嘴角，喜悦如温凉溪水划过干涸心田，要转过身时，瞥见对方随意放在桌旁的语文卷子，分数也相当的高。

    赵其哑然，默默感叹，光理科成绩已经太耀眼，以至于班里人都忽略了易安科科均衡发展的事实。

    她捏着桌前数学卷子的一角，一个个数学符号组成一道道题，一道道题连着成一条长长的路，路的一端是易安挺拔的背影，另一端则是自己，这个从来都在被忽视的人。

    得更加努力地前进，日夜兼程地赶路才行，才能吹到易安身后的风。

    本只属于室外的嘈杂被粗暴带进班级里，屋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到满脸只写着“不高兴”的李尹凯拖着落寞的躯体，带着一身寒气突然开门闯进来。

    保温杯砸到瓷砖上刺耳的声音和惊叫声混在一起，李尹凯突感脚背一阵凉意，接着是水浸透鞋袜的感觉蔓延。

    乔丝语蹲在地上追着自己滚落的水杯，嘴里小声咕念着倒霉，捧起水杯左看右看，最终在一块掉了漆的地方变了脸色。

    赵其抬头瞥一眼就知道李尹凯吃了屎一样的脸色是为何，而他这人素来爱鞋宝贝得很，大冬天被浇了水，对方还是班里话最多嘴最碎最爱较真的“小乔”。

    肯定是有场好戏能看了。

    李尹凯倒霉到家，火气上脑，拧着粗眉望着自己鞋的惨状，狠狠地盯着正抱着杯心疼的乔丝语。

    “妈的，一个两个的都他妈眼瞎。”

    李尹凯甩了两脚鞋上的水就要走，一把被从地上站起来的乔丝语拉住拽回来：“赔我水杯。”

    她将破损瘪进去的部分举到李尹凯脸前，后者只觉得可笑：“怎么？那我应该让你赔我鞋？”

    乔丝语脸色认真，双眼漆黑：“是你，像炮仗一样闯进来，撞掉了我的水杯，我的水杯是新买的，坏了，你得赔……”

    李尹凯不耐烦地甩了两下胳膊：“跟碰瓷一样，瘪了个口能喝出毒来？不就一个破水杯，”他将手里的饭卡甩到乔丝语身上，“拿去买，爱买几个买几个。”

    饭卡直直飞过去卡在杯口，诡异又侮辱地立着。乔丝语小而圆的脸瞬间通红，怒气冲冲狠拽李尹凯的卫衣帽子，拽得他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几步，狼狈地干咳。

    乔丝语将饭卡塞进李尹凯卫衣帽里，一字一句里认真又夹杂着愤怒：“就你这个不讲理的样子，活该追不到高馨，我要是她，我也不喜欢你，哼！”

    李尹凯脸上不知是羞愤还是被勒得发红，听完又气又语塞，不服气要好好理论一番，刚一转身就看到高馨正抱着胳膊，一脸看戏模样，美丽的眸中尽是戏谑。

    他简直想立刻蒸发掉算了，或是一头撞死，还是找个洞钻进去。

    心冷脸却发烫，他望着乔丝语甩着长长马尾远去的身影和高馨嫌弃的目光，羞耻和愤恨交加，从教室跑了出去。

    高馨旁的董怡挑着细眉捂着嘴笑，“想不到这小姑娘，嘴巴还挺厉害呢，之前还以为是软包子呢。”

    高馨目光淡漠，冷哼一声，“她可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