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渊(八)

    世家大族总藏着些腌臜阴司,不愿与外人道,于是秉承能私下解决绝不闹到台面上的宗旨,私狱应运而生。

    元家的私狱设在家族腹地,隐于雕梁画栋间。

    云轻白隔老远就感觉到了,其华美外表下散发的阴森鬼气,怨恨痛三者交织翻涌,哀嚎不绝,如诉如泣。

    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到私狱门口,元明珠留下大部分人守在外面,只允许扛着元锦的炼体修士跟她进去。

    幽谧长廊烛火摇曳,元明珠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审讯室,里面阴森憋仄,摆满寒芒四射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尽头的墙壁开了扇巴掌大的天窗,挤进来的碎光也染上寒意。

    云轻白悄无声息飘下元锦肩头,化作一瓣梨花,跟随微风飘到天窗窗沿,安然静躺。

    窗外,长着一株梨树,梨树乱琼如云,平衡阴阳,镇四方邪祟。

    有它庇佑,埋骨私狱的冤魂,翻不起大风浪。

    “弄醒她。”元明珠对身后的炼体修士道。

    “遵命。”炼体修士一手将元锦举过头顶,另一只手覆盖她的天灵盖输送灵力。

    元锦忽觉有一股温暖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在黑暗中引导她醒来。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团白光,白光里趴着个小女孩儿,她双眼灵动而充满希望地望着一个方向。

    她注视的地方一定存在着珍视之物。

    元锦晕乎乎地想。

    下一刻,失重感强烈席卷全身。

    元锦双腿一颤,迷糊劲儿全然消散,砰地被砸到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耳畔嗡鸣顿响。

    她咬牙撑起眼皮看清自己的处境。

    面前立着个身形如小山耸立的修士,元明珠笑吟吟站在不远处,四周阴暗狭窄,唯独一面墙上开了一扇天窗,散落几许阳光。

    她之前看见的不全是幻觉。

    窗外果真长着梨树。

    只不过树梢上少了一个双眸闪闪发光的小女孩。

    元锦的心脏冷不丁被刺痛一下,又升起莫名其妙的落寞。

    不对劲。

    短短半个时辰,她竟动摇两次。

    明明早已习惯一个人挨过漫漫长夜。

    元锦暗中记下异样,忙打起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挤出几滴眼泪,朝元明珠讨饶。

    此地陌生,她从未来过,但不妨碍她猜出它是哪儿。

    旁人忌讳莫深,只敢用“那个地方”作代称,吃人不吐骨头的私狱。

    私狱内外禁止冲冲,凭她一个人逃不出去,只能乞求元明珠。

    不过须臾,元锦就做出抉择。

    “小姐饶命啊!”她哀嚎、尖叫、挣扎,像条落水的狗,哄得元明珠笑得像初升的朝阳,明艳动人。

    元明珠继承了她娘的美貌,生得极好看,小小年纪便显露倾城之姿,惹无数名门子弟折腰。

    那些名门子弟与元明珠的岁数相差无几,许是生于世家,养出一副矜贵肆意的派头,竟偷出族中秘宝竞相争取元明珠的青睐。

    就是结局不太好,全被族中长辈提溜回去面壁思过了。

    忆起那壮观场面,元锦差点破功笑出声,好在她装哭装得熟门熟路,愣生生将即将出口的笑声拉低几个度,变成嘶哑的悲泣。

    元明珠捂着小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她就喜欢看元锦吃瘪。

    直至笑到四肢浮软,元明珠莲步轻移,虚倚紫檀仙木制成的太师椅,双肩垂落的披帛流光溢彩层叠委地。

    她像极了锦绣堆里的明珠。

    元锦垂下眼帘,用余光打量自己灰扑扑的粗布麻衣,哀嚎声变得更高。

    元明珠却是笑够了,指挥修士:“给她拷上狼牙镣铐。”

    狼牙镣铐被设于天窗前,从房顶垂落两根铁链,离地长度可以调节,坠在铁链底端的镣铐内侧布满细密的尖刺。被铐者必须保持一动不动,否则尖刺扎进皮肉手骨,将疼得生不如死。

    元明珠曾见过一些嘴硬的,被拷上狼牙镣铐,还没关到十天半个月,就直接被折磨疯了。

    十分适合元锦这个难啃的硬骨头。

    别以为她天真,看不懂她虚伪的把戏。

    水灵灵的双眸中掀起阴狠,元明珠爬上太师椅,气势十足地坐正,一脸倨傲地俯视元锦。

    太师椅被特意摆在狼牙镣铐的正对面,审问中坐上它的人一般会于无形中产生巨大的压力,碾向被铐者,破其心房意志。

    可元锦反倒歇了哀嚎,直视元明珠。

    她扮丑的初衷,本是为讨元明珠的欢心,少受些苦,而今假哭狼狈讨了她开心,但恐怕免不去折磨。

    元锦心下一沉,不动声色观察四周寻找脱身办法,可修士牢牢控住她的行动,境界之差犹如鸿沟,容不得她挣脱束缚。

    紧接着修士大力掰过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捞过镣铐拷住,然后如一道影子隐入元明珠身后。

    被铐住刹那,元锦眼前骤然变黑,什么也看不到,而手腕放佛被密密麻麻的冰凉罩了一圈,稍有不慎,几根冰凉刺破皮肤,如同蚂蚁跗骨啃噬的瘙痒刺痛立即钻进骨髓,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滴答滴落,恍若生命的倒计时。

    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元锦直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折磨比她预想得还狠毒几倍。

    “元明珠,私狱事关重大,乃族中禁地,你擅自闯入,不怕家主被责罚吗?”元锦努力维持原样,不敢动弹分毫,冷声质问。

    “不求饶了?”元明珠戏谑反问。

    元锦怎容她四两拨千斤忽略问题,旋即改变口吻,收敛冷调,盈盈笑道:“我更怕妹妹被责罚。”

    “你闭嘴!”元明珠登时咆哮,犹如被踩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小脸胀得通红,“本小姐是元家唯一的大小姐,没你这个姐姐!”

    示弱换不来安宁,元锦彻底抛却伪装,继续刺激:“我们前后脚出生,仅仅相差两天,难怪你不愿承认我这个姐姐。不如,你当姐姐?”

    “啪——”

    清脆的巴掌回荡。

    元明珠缩地成寸,转眼瞬移到元锦面前,一巴掌扇了下去。

    元锦右脸火辣辣的疼,口腔中血腥味蔓延,可她满不在乎地咽下。

    元明珠怒骂:“贱人!畜牲!”

    “我爹只有我娘,只有我这个女儿!”

    “你再敢多嘴一句,哪怕族中长老阻拦,我也要把你扔去喂妖兽!”

    元锦口齿清晰,徐徐道:“妹妹,你再怎么否认也不能改变,我们的爹爹是同一个人。”

    “闭嘴!”元明珠一把扯住元锦衣襟,往下狠拉,元锦双手手腕扑哧被尖刺贯穿。

    “唔......”元锦死死咬住下唇,不肯痛呼半句,但仍旧抵不住钻心刺骨的疼,溢出低吟。

    元明珠见状娇笑,她爱死元锦真切地呼疼,放佛案板上任她宰割的鱼肉。

    元明珠不似常人。

    她从拥有意识起就喜欢折磨妖兽灵宠,再大一点,妖兽灵宠就成了人。

    她的血天生为他人的惨叫而沸腾。

    冷血如她,唯一的逆鳞就是父母。

    不,准确来说,是元家嫡女的身份。

    她应该是独一无二,是元家唯一的骄女,怎么偏偏出了个元锦!

    她爹元康迎娶她娘之前,曾经糊涂,迎娶一位散修作妻,幸好那薄命的贱妇生下元锦后就撒手人寰。

    元明珠扯过元锦面对面,就差丁点儿缝隙就是鼻尖对鼻尖,白净的小脸不小心沾上几滴元锦的血。

    “我是元家唯一的明珠。”

    “而你,是污点。”

    “你娘那个贱妇不择手段拆散爹爹和娘亲嫁进元家,害我娘担了一辈子继室的名头,害我不得不有个姐姐,元锦你为什么要出生?”

    话音刚落,外面出来婢女的疾呼:“大小姐,家主大人身边的小厮传来消息,家主马上到私狱!”

    元锦眉目微动。

    元明珠靠得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她莞尔,鲜血淌下的痕迹放佛瑰丽的魔纹,将之衬得天真而妖异。

    “你以为爹来了,你就能获救?”

    “别妄想了。杀死你,我照样是爹爹最宠爱的女儿,那些老不死的,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元家血脉,挑战爹爹的权威。”

    元锦终于松开破皮的下唇,轻言:“好吧,是你爹。不过,你爹没教过你.......”

    她故意卖关子拖长尾调。

    元明珠听她轻易承认,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停顿瞬间。

    就在这一瞬,元锦不顾手腕重伤,骤然握住镣铐铁链,腾空而起,在元明珠回神的电光火石间,双腿突击急弯,成功钳制元明珠的颈脖。

    贯穿手骨的尖刺搅烂血肉,元锦登时双眼充血,鬓角青筋暴起,拼命收紧双腿。

    她嗓子嘶哑:“不要以身犯险吗?”

    炼体修士匆忙冲来:“放开小姐!”

    元锦什么也看不见,她凭借修士气息感知其方向,瞋目而视:“再靠近,我马上扭断她的脖子!”

    修士的气息僵滞在不远处。

    “放了我,我就放了她。”

    元锦松了口气,假装谈条件拖延时间,但双方腿争分夺秒地收缩。

    必须在修士发现她说谎前,杀死元明珠!

    可她的身体实在过于幼小,连骨头都像软绵绵的,做不到一击毙命。

    “元锦!”元明珠暴怒,疯狂挥动双手企图寻求一个支点,“你,你等着,我爹马上就要来了!”

    狰狞的神色划破如花精致的容貌,她如离水之鱼般摆动挣扎。

    元锦拼着最后一口气运转灵力传向小腿,修士那边好似有感知,惊吼一句话。

    可她听不见了,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马上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颈骨咔嚓咔嚓脆响。

    再一点!

    再快一点!

    “放肆!”

    高境威压骤然压来,五脏六腑瞬间挤作一团,元锦哇地吐出一口血,却始终没放开腿。

    她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咔嚓——

    骨头干脆断裂。

    “爹!”随之响起元明珠委屈的抽噎。

    然后猛烈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一时间压过了狼牙镣铐带来的刺痛。

    断的是她的腿,而不是元明珠的脖子。

    元锦终于回神。

    终究晚了一步。

    一口郁气萦绕心中久久不散,可元锦到底是稚童,身子骨弱。手骨被刺,膝盖被毁,两件连成人都难以忍受之事,到她这里,尽管不甘,承受能力还是到了极限。

    她四肢无力地晕过去。

    砰——

    她整个人像条白肉,沉甸甸挂在镣铐上,贯穿手骨的尖刺泛着血光。

    好疼。

    “这丫头忍功一绝。”

    怨鬼躺在天窗上,俯瞰下方,看了场好戏。

    随着元锦昏迷,他记起云轻白之前对元锦的维护,嘲弄道:“你就看着?”

    “嗯。”

    “......”

    “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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