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屠骨(二)

    糟糕,师父能听见!

    元锦瞳孔紧缩,第一反应既不是担忧药无尘发现自己的秘密,也不是反驳解释,而是担心云轻白的反应。

    她放轻呼吸,悄悄用余光瞥过不远处的云轻白。

    伏屠骨距他仅仅两尺,被猩红凶光浸透,好似鲜血欲流未流,而云轻白盘坐于虚空,双手结印,眼帘低垂,笼罩伏屠骨的银白的灵力印在他的眉心,远远望去恍若神佛悲悯世人。

    他至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元锦眨了下眼,掩去眸光波动。

    师父素以天下先,她理当明白的。

    “锦丫头,你说实话!”见元锦久久不语,药无尘着急上火,不禁加重质问的语气。

    “混沌渊着实凶险,长老如此猜测是应该的。”元锦笑吟吟望向药无尘,不紧不慢道,“晚辈多谢长老关心。但一则师父给我的宝贝多,都存在我的心界里,每逢危急时刻总能借它们化险为夷。二则,说句自夸的话,我拜于师父坐下,耳濡目染学了些师父的心境,对外物并不看重,因此心境比旁人稳定些。三则,我运气不错,有神器瑶光开道,大多数游荡在外面的小魔与魔气不敢近身。”

    “长老若不信,可以释放神识检查晚辈丹田运转的到底是不是灵力。”

    元锦自然不怕查,虽继承了充斥魔威的领域,但领域属于神魂神通,不影响灵力运行。

    药无尘秉持谨慎的态度检查几番,没检查到异常方放下悬起的心。

    他欣慰地拍元锦肩膀,一连道了三声好字:“乖丫头,老夫给你透个底,往事云华尊者其实都给你挡了,你只需在逍遥剑锋上思过几年,逃狱的事儿便过去了。”

    元锦估摸过惩罚力度,估计达不到废修为的严重程度,但也未预料惩罚能减轻到这个程度。

    她盈盈一拜:“多谢长老。”

    有这样的结果,她相信药无尘肯定废了不少口舌。

    “说谢都是空口承诺,往后多帮老夫照顾照顾灵草就行了。”药无尘摸摸胡子,摇头晃脑。

    “无尘你又诓小辈给你白打杂呢。”忽然,一道轻笑放佛自天际传来,空灵而轻盈。

    话音刚落,一袭华袍的儒雅男人乘鹤而至,陆延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但看到元锦,他兴奋地躲着男人挥手,无声做口型:“师姐!”

    儒雅男人施施然下地,他下地的瞬间,仙鹤骤然缩小,陆延脚下一空摔了个狗啃泥。

    陆延捂着头起身,委屈地唤了声:“师父,你收小鹤能不能告知徒儿一声。”

    儒雅男人正是陆延的师父术峰峰主文修尊者,闻道宗合道至尊之一。

    文修神念微动,那使用玉石雕刻,通体晶莹的小鹤登时消失不见,他朝元锦和药无尘说:“顽徒卑劣,让你们见笑了。”

    陆延显然不服,还有再辩,却发现自己的双唇被黏在一起,怎么也无法张口。

    不用猜肯定是他师父干得好事。

    陆延郁闷地躲到一旁。

    元锦因为陆延的关系和文修打过不少交道,率先见礼:“元锦见过尊者。”

    文修控风轻抚:“说了多少次,按辈分我们是平辈,仙子无需多礼。”

    闻道宗的历史几近万年,宗内关系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真一代代的算下来,元锦和文修是切切实实的平辈。

    却见元锦低眉,连说不敢冒犯尊长。

    “少说废话,正事要紧!”药无尘看他们因一个称呼推来推去的,头疼不已,“文修你来得及时,我们速速联手把云华尊者敲晕,你替他的位置,待半日后,我还求了琴峰的琳琅仙子来接替你。”

    “你放心,老夫以人格作保,绝不坑你!”

    文修摇头:“云华尊者大义凛然,我等怎能袖手旁观,没无尘你相劝,我也准备前来。”

    “不怕你们笑话,下决心之前,我确实有所犹豫和不甘。我晋升合道千年,离窥见天道只差一线,可就因为这一线着了魔,白白蹉跎千年岁月。”

    “可细细琢磨,倒不如在今朝抛洒一腔热血畅快。”

    药无尘闻言哼唧两声:“还说废话,老夫瞧你是存心的!”

    文修无奈:“我去接替云华尊者,你扶他离开。”

    元锦抱紧碧玉盒:“晚辈虽修为低微,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药无尘摆摆手,拖着文修往云轻白那方走:“丫头你待在原地,看住文修的傻徒弟就成。”

    傻徒弟陆延整理好华裳,大胆又羞怯地挪到元锦身旁。

    元锦朝他笑:“之前多谢你为我说话,还冒着加重惩罚的风险,私下思过崖来看望我。”

    陆延的脸唰地变白。

    他欲哭为泪,这个距离他师父能听见谈话啊!

    完了,他好不容易瞒过师父,使出吃奶的劲儿争取良好表现减少思过年限,终于能光明正大下山见师姐来着。

    他的脸色变得太明显,元锦不好装作没看到,于是偏头问:“你生病了么,脸色好苍白。”

    陆延摇头,手忙脚乱表示自己周围凶光太甚压得难受,他自己静静就好。

    元锦十分体贴地取出一防御灵宝,罩在他周围,然后关切地望向药无尘他们,手不自觉攥紧。

    忽然,伏屠光凶光大甚,竟突破云轻白的防御,令银白也染上猩红。

    “不......”元锦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一步,陡然间画面扭曲变幻,恢复成原样。

    文修正在接替云轻白,而药无尘帮助两人的交替不会导致凶光泄露。

    元锦微怔。

    刚刚是幻觉?

    “桀桀桀......”识海中传来熟的不能再熟的笑声,“元锦小儿,你想吃本尊再过万年吧!”

    罗刹!

    “区区一介地境蝼蚁,你真以为反吞噬本尊吗?异想天开!”

    随着话音响起,沉寂的领域暴动,不断冲击她的识海,企图破体而出。

    不行,绝对不行!

    人太多了,如果让他们感受到魔威,她绝对会被打成魔修。

    如走到那个地步,她再无可能回闻道宗。

    元锦咬紧牙关,鬓角冷汗涔涔。

    “区区手下败将,我可以吞噬你第一次,就可以吞噬你第二次。”

    她闭眼沉入识海寻罗刹的踪迹,可没找到一丝线索。

    为什么?

    “桀桀桀。”罗刹放肆大笑,“蝼蚁怎能窥视本尊!”

    “不过你这蝼蚁的身体倒有些意思,本尊如今才发现热闹得很,能凑在一桌打叶子牌了。”

    什么意思?

    元锦眉头紧缩,听不懂罗刹的话。

    紧接着袖子猛地被扯动。

    元锦顿时睁眼,就要出招,但映入眼帘的是陆延担心的脸。

    他嘴巴被风,只能靠举止询问她。

    元锦忍住燥意,安慰:“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

    她抽出衣袖,连退几步:“我打坐调养一下。”

    陆延一拍脑袋,埋头在心界里翻翻找找,取出丹峰炼制的圣品疗伤丹药,递给元锦。

    “丹药珍贵,我自己能调养好。”元锦并非受伤,而是需要一个人打坐压制暴动的领域,但陆延态度强硬地塞给她丹药,大有一副不接受就会一直赖下去的架势。

    元锦燥意愈甚,太阳穴暴起青筋,却仍然耐着性子周旋。

    可罗刹怎会错过扰乱元锦的好机会。

    他诡异笑问:“元锦,那场心魔幻境你真以为是我主导的吗?”

    元锦心下一沉,升起不妙的预感,却面上不显,嘲讽:

    “老匹夫,整个混沌渊存着害人心思的人,舍你其谁?”

    罗刹听后笑声扩大:

    “你忘了,除开你我,还有第三人在呢。”

    他一字一顿,恶意满满:“想要你死的人,不是本尊,而是你师父。”

    “闭嘴!”元锦直接吼出声,双眼骤然遍布血丝。

    坚持劝元锦服药的陆延愣在原地,随后立即跳起来布下结界,但刚布下结界就被师父击碎。

    身后传来文修严肃的命令:“陆延,捉魔!”

    陆延如坠冰窖,手抖如筛糠。

    刚刚从师姐身上感受到的魔气,并非幻觉,而且不止是他,师傅他们也察觉到了。

    为什么要去混沌渊呢?

    陆延神色复杂,哀伤中混杂着不忿,自私想,那么多合道至尊都对混沌渊退避三舍,师姐你为什么要去啊!

    入魔......居然入魔......

    “师姐......”他怔怔望向元锦,呢喃唤道,眷恋而缱绻。

    元锦突然从愤怒中惊醒,反应过来,她竟然将神识中的对话吼了出来,还泄露一丝魔威。

    她急忙环顾四周,对上药无尘不可置信的沧桑双眼。

    而背对她的云轻白专注伏屠骨,没有回头。

    “陆延!”文修三人正式关键时刻,不便抽身,他见陆延呆立在原地,怕元锦逃跑,再次沉声命令,“捉魔!”

    元锦抱紧怀中的碧玉盒,一边后退警惕陆延,一边对罗刹说:“你休想挑拨离间!”

    罗刹:“没想到你竟是个痴人,但你细想一下,你的心魔究竟是何时蹿出来的?”

    元锦掐住碧玉盒的指尖泛白,但表面脸色不改:“当然是碰到你那祭台时开始。老匹夫自己做得孽自己担,别甩给旁人!”

    “你不信便罢,反正等你被害死,本尊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你的身体。”罗刹忽然转换话锋,居心不良道,“如今你魔威已经暴露,在视魔为蛇蝎的仙门该如何自处?”

    元锦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她若束手就擒,不是被关押进渡化狱永不见天日,就是被押上刑罚台遭天雷劈成灰。

    仙门对魔向来不会手软。

    她紧紧盯住犹豫不决的陆延,盘算要不要逃。

    可这回若是逃,她就彻底与师父一刀两断了。

    闻道宗受人尊崇的云华尊者绝不会容许魔道为徒。

    罗刹注意到云轻白与文修的接替工作即将完成:“你再犹豫下去,等云轻白得空,提剑杀得一个人就是你。”

    “胡言乱语!”元锦激烈反驳,可她越激烈,越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她清楚认识到,师父亲手除掉她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不对,元锦灵光一闪,她被罗刹闹得脑袋都变不灵光了。

    她从未入魔,是彻彻底底的灵修,只是偶然得到神通领域才会释放魔威。

    对,她是灵修,她怕什么!

    可心底的不安并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元锦不由自主忆起两月前,云轻白站到元明珠那方把她送进渡化狱,而且他与元明珠拉拉扯扯,拥有她不知道的联系,最后罗刹所说的.......

    假的!

    一定是假的,师父怎么可能布局杀她?

    元锦因童年遭遇,疑心比旁人更重,因此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相干的人就罢了,偏偏那人是待她至亲至信的师父。

    罗刹察觉到元锦稳固的神魂不断拉扯、动摇,助长得领域内的魔威愈盛。

    他不着痕迹地勾唇,怀疑吧,动摇吧,走向他布置的陷阱吧!

    俗话说祸福相依,他传承给元锦的领域可不止是只有好处,更给了他一个联系外界的通道。

    没错,他依旧被封印在遥远的混沌渊,但通过领域他可以没有限制地与元锦沟通,扰乱她的理智,将她逼得众叛亲离,重回混沌渊,成为他的走狗。

    元锦再次缩紧臂膀,抱住怀里的碧玉盒,犹如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

    正巧文修那方交替完毕,云轻白终于睁眼,而他睁眼的刹那就望向她。

    淡漠的眸子映不出旁物,却倒影出她的身影。

    一时间,元锦的不安、惶恐与疑惑全部如潮水褪去,只余下一个念头。

    抱住师父,再也不放手。

    她如此想,也那么做了。

    本能地绕开挡路的陆延,她如呼啸的北风,又快又猛地扎进云轻白怀里,清冽的雪意环绕周身,心底却如裂开的地缝般,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欲望沟壑,仅仅一个拥抱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渴望更多。

    她渴望云轻白的回应。

    她渴望他们不仅仅是师徒。

    罗刹适时蛊惑:

    “本尊见识过几次伏屠骨择主,它剑威浓郁,镇压邪魔无数,需一个心志坚定之人做主人才好,因此辟出浮生一梦做试炼之境。而进入浮生一梦者,会忘却所有体验凡人贪嗔痴的短暂一生,以求暴露本性,磨砺本心,和你经历的心魔幻境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若想宽解你的痴情,又不影响现实,不如进浮生一梦试一试。”

    元锦把头深深埋进云轻白的怀中,感觉到三道灼热的视线,像是不解,似有斥责,亦有压迫,不断提醒她与云轻白的距离。

    他是她的师父。

    她需要尊师重道。

    他无情道大成,是心怀苍生的剑仙。

    她不能成为阻碍他的绊脚石。

    他以苍生为先。

    她的眼中从来只有他。

    元锦肩膀微颤。

    放纵一次,她就放纵一次。

    待从浮生一梦中醒来,她必定恭恭敬敬地守在徒弟的位置上,不逾矩分毫。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云轻白抚摸她的头:“阿锦,你不应为我辛劳奔波,不值得。”

    “值不值,是我说了算。”元锦闷闷道,“师父,咱们回去治病,好不好?”

    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想问云轻白,为她留下,好不好。

    可她连一句暧昧的问话都问不出口。

    这个稍有逾矩却勉强能解释为师徒情深的拥抱就是极限了。

    一次,就放纵一次,她向自己承诺,仅仅一次。

    瞬间,理智彻底被压抑多年的情愫击碎。

    众目睽睽下,元锦抱紧云轻白,倒向被猩红凶光笼罩的伏屠骨。

    “师姐,小心!”陆延以为元锦受伏屠骨压制的邪魔蛊惑,奋不顾身冲向前,却正好被大盛的凶光吞噬。

    凶光过后,三人失去意识,倒地昏迷,留下药无尘和文修面面相觑。

    药无尘:“伏屠骨这是又开放试炼了?”

    文修沉默半晌,无奈点头:“伏屠骨乃上古神物,天生有灵,只求有缘人。我等并非有缘人,费尽心机也得到不到灵物青睐。”

    想到伏屠骨刚出世时,数不胜数的修士来此寻试炼途径,却始终不得门路,而元锦、陆延和云轻白竟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资格。

    “天命如此。”他感慨,“初月入魔之事,尽快传回宗门,容宗主定夺。”

    “也只能如此了。”药无尘面沉如水,“锦丫头,可惜了。”

    与此同时,混沌渊中,锁幽祭台之下,

    罗刹忽然与元锦失去联系,他登时明白她果真遭蛊惑,进了浮生一梦。

    伏屠骨试炼,浮生一梦最是波澜诡谲,试炼人心,那区区蝼蚁定然逃不过心魔诱惑,与云轻白成事。

    而当欲望被满足一次,很快就会渴望第二次,如同高山滚石,不堕落到最底下,绝不会停止。

    罗刹得意地摸下巴:“本尊阴搓搓搞事情的功夫,不减当年呐,不愧是靠忍辱负重坐上魔尊之位的一介看门犬!”

    “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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