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你这么困扰？”麦考夫脱下了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询问连他进门都没有注意的以斯帖。
“的确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按照道理来说，我不应该跟你讨论病人的事。但是我确实有一个地方非常困惑。”以斯帖看着手中的四十二份报告，“是什么会让一个父亲给他的孩子连续做四十二份心理报告。”
“四十二份？”麦考夫也觉得这个数字相当惊人了，“你见过那个病人了吗？”
“是的。”
“那你的判断是什么？”
“我刚才认为她是孟乔森综合征。”以斯帖又摇头，“现在我又推翻了这个理论。”
麦考夫仿佛有了几分了解的兴致，他坐到了沙发上，双腿交叠。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普鲁斯特效应。”
以斯帖问了一个学术上的问题，她原本想给麦考夫解释一下普鲁斯特效应，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麦考夫显然知道。
“当我们闻到一种闻过的味道的时候，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麦考夫从记忆宫殿里找到普鲁斯特效应的解释。
“斯潘塞曾经读过的《追忆逝水年华》，里面有提到主人公闻到了食物的气味进而回想起了他的童年。这也是普鲁斯特效应。”
以斯帖对于气味格外的敏感，伦敦多雨，空气中总是会有一股泥土的腥气以及十八世纪工业革命后就残留在空气中的煤渣味。
当她走进紫罗兰气味浓郁的房间时，她想起了麦考夫身上的气味，他最近的香水都带着紫罗兰叶的味道。
以斯帖抿唇：“问题在那个充满普鲁斯特效应的房间，另外我走进去都会感觉分不适的满墙画作。”
“满墙？”麦考夫抿了一口爱尔兰威士忌，他的视线落在以斯帖略带迷茫的脸上，他的蓝色眼睛中带着一丝笑意，“看过《红与黑》吗？”
“没有。”以斯帖回想了下没有，她眼眸轻眨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坐直了身体，眼睛炯亮地看向麦考夫，“你是说，司汤达综合征？所以她才会拉着窗帘只开一盏灯。”
“我有点好奇了，埃丝。那个让你有些苦恼的病人。”麦考夫也会被勾起好奇心。
以斯帖却铁面无私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不能违反保密原则。即便是夏洛克某一天走进我的咨询室，就夏洛克的病情我也要对你保密。”
“如果夏洛克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亲爱的，他就会被剥夺公信力，那么我是他的监护人，我有权知道他的一切。”
以斯帖闻言皱眉，她心中的疑云如清晨的迷雾慢慢散开，明白了艾德勒的用意。
她不在纠结布兰森家的事。
“雷斯垂德跟我提了关于海德乐维基的事。不过我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以斯帖抬头看向他。
“关于你的食欲。”麦考夫在圣诞节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比起其他的事更在乎这个。
“我的食欲？”
以斯帖抿唇，她并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你的情绪恢复正常，我想记忆宫殿能好好帮你梳理情绪。但胃是受到情绪影响最重的器官……我想你自己也有所察觉。”麦考夫摆弄着天鹅摆盘里的糖果，他最后选中了青柠味的。
“会好起来了的。我想。”以斯帖语气平淡地说，她将病例整理好放在一边，“再说这件事也着急不来。”
“现在这件事变成我的首要任务了。”麦考夫开口，“晚餐想吃什么，我发现一家甜品做的不错的餐厅。”
“嗯，甜品？亲爱的，你不是最近刚做完根管治疗，能吃甜品？”以斯帖皱着眉怀疑地问。
“当然。”
以斯帖对此是表示怀疑的态度，但是还是陪着他一起去吃了那家好吃的甜点餐厅。
吃甜点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茱莉亚安排了就诊的病人。
是查理斯托克。
他穿着温暖的橘色毛衣，头发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浅绿色的眼眸下隐藏着点点星海。
“日安，霍普医生，我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圣诞假期。”
“谢谢。”
以斯帖想起了为蓓尔梅尔的一瞥，她眼眸幽深，脸上却带着笑容。
“你似乎很忙，我一直约不上你。”斯托克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以斯帖只是微笑地不接话，她让斯托克入座：“需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
以斯帖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她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圣诞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好。理查德给我写了信。邀请我去他家，我的侄女印蒂雅明年就要过十八岁的生日了。”
琥珀色的眼眸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
说谎。
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做着记录。
理查德斯托克依然在查理斯托克的心中有着超凡的地位。
“所以你会去吗？”以斯帖提出疑问。
“什么？”斯托克还没有反应过来。
“理查德对你的邀请。”以斯帖微笑，“你会去吗？”
她又问了一遍。
“也许吧。他们是我的家人。”斯托克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东西，被以斯帖捕捉到。
她点头：“这样很好。”
“但我始终认为我的家族有一些……嗯，以现在的法律道德层面上的判断是不好的东西。我想这不一定只发生在我的身上。”
“你是担心你的侄女。”
以斯帖看着斯托克表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是的。理查德认为人偶尔要通过犯点小错来避免更大的错误。”斯托克微微垂眸露出他纤长又脆弱的睫毛，他的睫毛如蝴蝶一般的颤动了几下，“你是怎么认为的呢？霍普医生。”
以斯帖闻言眉毛一挑，她的琥珀色眼眸幽深，唇边是淡漠的笑：“不必在意我的看法，斯托克先生。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嗯，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霍普医生。”斯托克却很坚持。
“基于我过往的工作经验，我确实不认同。”以斯帖并没有说明原因只是简单的表达了她的观点，那一刻斯托克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一些。
“谢谢你的坦诚，霍普医生。”
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以斯帖不明白此时他表露出来真切的喜悦，只是坦然地接受。
斯托克在交谈中鲜少暴露出他的真实，他的眼睛有太多的迷惑性。
但交谈的越多就暴露的越多。
理查德斯托克依旧是他的症结所在，即便他已经否认了。
等送走斯托克之后，以斯帖向茱莉亚确认接下来的病人名单，她得抽出空档去布兰森宅邸。
“是的。接下来是温蒂伊斯特女士约了这个礼拜星期五。”
那么她周四再去一趟。
今晚，麦考夫约了她在蓓尔梅尔吃晚餐，这样平静的生活让以斯帖内心涌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但一想到汉尼拔莱克特，他宛如旋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以斯帖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她登上了和艾德勒使用的秘密网站，发现今天她给她留言。
‘I lost（我输了）。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看来她和夏洛克的追逐是福尔摩斯技高一筹。
但艾德勒说能脱身那就是能了。
以斯帖并不担心这一点。
艾德勒手里有麦考夫想要的东西，艾德勒输了，就意味着麦考夫保住了他的东西。
但在晚上看到麦考夫时，她又察觉到麦考夫并没有开心的情绪，她让利奥去玄关呆着，结果小家伙不满意地冲着她摇尾巴，最后拉耸着耳朵爬在玄关处。
她去厨房给麦考夫倒了一杯威士忌。
“今天不顺利吗？”
麦考夫接过酒杯看着以斯帖坐在他的身边，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钢蓝色的眼睛看向她。
“你听过，艾伦图灵吗？”
“真不幸，我不是百科全书，但我很愿意听你说，如果你想说的话。”
麦考夫嘴角淡出一丝笑意：“在二战期间，艾伦图灵破译了德国恩尼格尔密码系统。英军知道了德国要空袭考文垂的计划。但是为了不让德军知道密码已经被破获，丘吉尔首相对考文垂事件选择了沉默。顷刻间数百人死亡，考文垂也遭受了毁灭的打击。”
以斯帖在读书的时候确实学习过考文垂事件，结合了麦考夫现在所处的位置，她大概也猜到一些。
“我一直避免考文垂事件的发生。我想着总可以两全其美，避免人员伤亡，也可以迷惑敌人。我策划了很久但是失败了。”
而最大的安全漏洞是他的亲弟弟。
“你做了一切你能做的，麦考夫。你不该为此感到沮丧。正确的决定总是这么艰难，所以人才会犯错。”以斯帖安慰他，她的语气温柔且坚定，“所以最坏的结果发生了吗？”
“并没有，夏洛克非常及时地破解了密码。”
虽然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让被称为英国政府的麦考夫难免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但夏洛克最后的补救让他把控住即将失控的局面。
果然…
在言语的只鳞片爪中，以斯帖很快拼凑出了真相，她看着麦考夫的模样，不知道为何，胃像是被针的疼……
她有些不适地皱着眉，鼻子闻到了柑橘与雪松的味道。
麦考夫换了香水的味道，闻上去就像是圣诞节下雪后的夜晚，冰冷和温暖交织完美的协调在了一起。
起码不会让她一闻到就想起了那个带着紫罗兰香气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