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听觉得孩子们不需要盖被子，需要盖被子的，可能是她自己。
学校的被子都是亚麻质地，应该是上面的暗纹各有不同。
满听记得，刚刚武佑的小被子上都是栩栩如生的小老虎。
她将被子抻高在眼前，这床上面的暗纹像是精心设计过的符文。
应该不是提前给自己准备好的，上面带着，松月凉身上的味道。
满听翻身下床，从背包里拿出了支教协议书。
再次逐字逐句读了一遍，她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青城师大一向将学生对于教育事业的态度看得很重——“实习不得半途而废。半途而废者，取消毕业资格。”
在满听心里，没有什么比顺利毕业更重要的了。
就算是陈尔和陈贵找到她，她也可以选择换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当老师。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顺利毕业。
所以，度西岭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得留下来，还要让松月凉在实习证明上签字盖章。
武佑是一只小老虎，包止是一只小豹子，候淙是一只小猴子，余瑜是一条鱼。
胡灵核孔灿灿，大概是狐狸和孔雀。
熊师傅，熊出，应该是一只熊，品种不明。
至于松月凉……
松？月？凉？
松鼠松狮？？血统压制上就说不过去。
月亮？
越猜越离谱，满听干脆放弃了。
总归，松月凉不是正常人类。
所以，度西岭没有人，全都是隐世的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出世了，而出世最稳妥的方式，是先接受人类的教育。
请来支教老师，只是第一步。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满听选择保持沉默，暂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比较稳妥。
再者，松月凉的一举一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的。
帮她擦药，陪她上山看日落，教她习字。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松月凉对她真的算是很好。
就是那张嘴……
罢了，涉世未深的傲娇少年都长了一张不该长的嘴。
满听听到钟声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懵。
直到钟声的余音落下，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松月凉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隔着两道门听不太真切。
“小满同学，起床洗漱，第一堂课翘课，第二堂课就别迟到了。”
“马上！”
满听应了，洗了一把脸梳了个高马尾，将额头露了出来。
她快速将背包整理好，将手机调成静音揣到兜里，拎上背包开了门。
松月凉还站在廊下等她。
“教室在哪认识吗？”
满听沉默片刻，只能违心道：“不认识，麻烦校长带路了。”
连廊下，两人一前一后。
刚刚的是第一次预备钟声，小妖怪们这会儿都还在床上醒神儿，教室里还空着。
教室讲台的旁边，靠着南窗的地方，生长着一棵粗壮的龙游梅。
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下面还象征性地围了一圈篱笆作为装饰。
这些都跟满听之前看到的一样。
只是最后一排多了两张桌子，是成年人能用的尺寸。
一张空着，另一张摆好了笔墨纸砚。
满听拎着包停在了空桌旁边。
“不是那张！”松月凉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张桌子，“这张是你的，笔墨纸砚是学堂统一的。”
满听虽然不是很懂，昨天在香城的文化用品店也了解了各个价位的笔墨纸砚。
学堂现在用的这种，一看就价值不菲。
度西岭学堂全靠自给自足，没有任何教育拨款。
松月凉能为孩子们准备到这种程度，不仅仅算是一个合格的校长了。
——她根本没想到这些东西，本就不需要钱来买。或者说，有钱也买不到。
第二次预备钟声响过之后，武佑第一个进了教室，见小满老师已经坐在新桌子上，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满听想到他身后那藏起来的老虎尾巴，若是露着，这会儿怕是能摇上天。
小妖怪们看到讲台上的松月凉，没敢出声，都跟武佑一样，只冲着满听笑了笑。
然后正襟危坐，偷偷观察着讲台上正在翻书的妖神大人。
他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果然，小满老师能让妖心情愉悦。
上课的钟声响起，松月凉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
“今天的习字课，我们先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
胡灵第一个猜到了松月凉的意思，她举起手。
“校长大人，是不是要复习最基础的入门内容呀？”
松月凉点点头。
“但不是我追本溯源，是你们追本溯源。从习字到现在，一步一步，重新过一遍。标准是，让小满老师能领会，尽快追上你们的习字进度。”
候淙也举起了手。
“我明白了，是小满老师想习字。我们要用自己的习字方法来带她，校长大人您负责指正，这叫事半功倍。”
“不错！”松月凉话锋一转，“这种检验标准，要比旁的更能检验出问题。最后一名……”
小妖怪们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妖神大人虽然在课堂上极为有耐心，但是对于他们的考核从来不手软，最后一名更是次次吃尽苦头。
学些个奇奇怪怪的妖法，无一例外都又生涩又艰难。
“余瑜，从你开始。”
松月凉点了余瑜，她的记性最好，她能把记忆分门别类存在自己的泡泡里收集起来，用的时候随时翻阅。
这个头，由她来开最为合适。
松月凉直接让出了讲台，坐到了满听旁边的空位上。
余瑜站上讲台，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毛笔。
“苏东坡曾说过，‘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意思是习字首先要学会执笔。像这样，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捏住笔杆……”
余瑜讲的很是细致，满听听得也很是认真，一步一步跟下来，握笔姿势很是标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握笔要指实掌虚，执笔在指，运笔在腕。有句话叫‘令掌虚如握卵’，这样便于运笔……”
余瑜的每个姿势都很标准，讲解得不紧不慢。
“执笔的高低和是否悬腕、悬肘，由所书字的大小来决定，小字低执，枕腕；大字高执，悬腕；再大则需悬肘。开始练字时，先练枕腕，再练提腕、悬腕。”
“可以了！”松月凉出声，转头看向满听，“有什么问题吗？”
满听摇了摇头。
松月凉道：“换包止继续。”
包止站上讲台后，明显没有余瑜的语速稳定。
“了解执笔和运笔之后，下一步要了解笔法。笔法要分清，是方笔还是圆笔，是尖型还是圆型……每一个笔画都有……都有，有入笔、行笔、收笔三个过程……要分清楚‘藏锋’、‘露锋’……还要，还要明确，明确中锋、侧锋、卧锋。”
他抓了抓脑袋，“入笔要……校长人人，我直接写可以吗？边说边写。”
松月凉点了点头，这部分本就不是靠嘴就能说清楚的。
包止用几个最基本的笔画举了例子，边写边说，明显得顺畅了很多。
满听跟着一笔一划写下来，控笔已经开始有些吃力。
“可以了！”松月凉顿了一瞬，夸赞了一句，“余瑜和包止讲的都不错。”
包止松了一口气，面上挂了笑意。
“现在，由小满老师提出问题，我再随机点名来回答。”
满听确实有很多问题，她问出来的，跟小妖怪们最初开始习字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
小妖怪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释，满听会更容易接受。
热热闹闹、磕磕绊绊的一堂课下来，满听收获颇丰。
小妖怪们早就一哄而散，到院子里打打闹闹。
松月凉转身看向满听，“今天就到这，第二堂课……”
“我今天没什么别的事情，第二堂课就在办公室练字。”
没等松月凉说完，满听就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任务，就当是把昨天逃得那节课补上。
“可以！你房间靠窗的第二个柜子里，有笔墨纸砚。”
满听这才知道为什么她的办公室会有两张桌子。
其中一张，应该是松月凉特意准备的，让自己习字用的。
她突然想到之前下山的时候，熊出曾问过自己会不会留下来。
这年头，连妖都知道年轻人喜欢留在大都市，不喜欢留在落后的山村。
对她这么好，应该是想让她留下来将孩子们教好。
总不能，是为了把自己吃了，她这身板儿，炖一锅还不够分的。
松月凉带着满听回了她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铺好。
“过来！”
满听本以为他要布置任务，只朝前走了一步。
“您说！”
松月凉伸手将她拉到桌前，将毛笔递到她手里。
“握笔姿势没有问题，运笔有些小毛病，要尽快纠正。”
他错开一步站在满听身后，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满听的身子微僵，有些不自在。
却也根本没想到自己可以拒绝。
“放松！手把手找感觉最出效果，孩子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松月凉很是专注，一笔一划不断地落下、提起，不停交替，韵律、力度都恰到好处。
满听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带着行笔，努力记住这种感觉。
松月凉将基础笔画带满听写完便松开了手。
“第二堂课，你就只练这些基础笔画，写慢些，找感觉，写完五篇就可以了。”
“好！”
松月凉说完便回了教室。
今天下午的第二堂课，按照惯例，小妖怪们要学习基础的妖法。
就算是融入人类社会，妖传承下来的生存手段不能丢。
毕竟，不能用和不会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满听摸出手机，中午醒了到现在，她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消息。
铁甲露珠：【小满，师兄们从狗骨岛回来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周末去度西岭找你，已经定好了香城半山腰的民宿。】
铁甲露珠：【等我们！！！】
与此同时，陈尔和赵方到了香城。
“陈哥，咱们真要在这开武馆？”
赵方不明白，为什么陈尔放着青城的赢泽不管，非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县城来开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