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韶只觉得双眼似乎有几分模糊，思绪如潮。

    脏乱的头发，沾满污泥发黑的棉布衣裳，脚上行走见呼哧呼哧作响的铁链，手腕上不知名的腾像。

    乌黑的脸在择天蔽日的地牢中依稀还能看出清俊的模样。

    那人一直喜欢用食指戳人脑袋就如方才那般场景。

    画面一转变一人消受的身形挂在了那刑场之上。

    即便狼狈不堪，零落破旧到衣不蔽体，鞭挞的伤痕遍及全身，脸上沾满污血。那道身影也不曾弯了脊骨。

    场景不同，境遇不同，眼前的人又与夙韶记忆中的人不断重叠。

    “你做什么？”尖利的声音划破了众人的惊讶，也划破了夙韶的回忆。

    明善公主的声音打断了夙韶的动作。

    夙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那男子的身前。

    差一点。

    只差一点。

    “韶……”她的指尖几乎就要触及到眼前男子的脸，声音却停在了韶字上半晌发不出来声音。

    夙韶收回思绪，略带尴尬将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抱歉！”

    明善瞧着站在自己哥哥眼前的夙韶。

    觉得莫名其妙，她竟用这般奇怪的眼神盯着哥哥。眼见夙韶的手都要抚到了哥哥的脸上。她便再也忍不住出声斥责。

    哥哥最讨厌被人触碰了。

    “明善不得无礼！”

    “哥哥！”明善置气。

    哥哥不讲理，自己明明是在帮他。怎么连哥哥也要斥责自己，明明是这百花仙无礼在先。

    “阿韶/姐姐？”徐焱和牡丹快步上前，都一连不可置信的看着夙韶。

    眼前的男子却出来道歉：“这位仙子，在下简明栀，乃鲛族大皇子，亦是明善的哥哥，方才舍妹无礼，还请仙子恕罪！”

    鲛族大皇子。

    简明栀。

    这个身份和名字很陌生，与韶音皆不相干。

    此人礼仪周全，清润文雅的很，韶音也不如这位鲛族大皇子稳重。

    韶音很是喜欢逗弄自己。

    可见是他不是他。

    名字不一样，身份不一样。

    许是不过长了一张脸罢了。

    可终归是一丝希望，虽是无礼，夙韶忍不住问道：“六千年前，大皇子可曾出过北阙湖？”

    “我哥当然没出过北阙湖！”不等简明栀回答，一旁的明善却抢答道。

    哥哥整日兢兢业业在宫内帮父王处理政务，这次若不是自己出来，为了寻自己，哥哥断断不会出北阙湖地界的。

    而且六千年前她还未出生，哥哥却一直因病陷入沉睡，怎么可能会出北阙湖。

    此事在她们北阙湖众人皆知。

    夙韶却是不听明善公主的话，双眼却死死盯着简明栀。

    直到简明栀摇头。

    “方才是小仙唐突了!”希望破灭，夙韶双眼划过一道失落，果真不是他。

    夙韶失落转身。

    简明栀看着夙韶那一双失落的眼神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心头沉闷的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任由夙韶呆愣朝前走去。

    “大皇子可要与我们同行！”徐焱询问。

    几人原本就是要经过织鹿城的。同行也无可厚非。

    明善公主是想与徐焱同行的。

    此刻既然哥哥来了这里，她自然也不好总是缠着徐焱。否则下次哥哥一准不会在叫自己出来了。

    徐焱是准备同夙韶一同回八重天的。

    可瞧着夙韶失魂的样子，徐焱便猜测这当中的缘由，顺势便出言试问道。

    明善刚要再次回绝，却想起一同的还有徐焱，她既想与哥哥一起，又想与徐焱哥哥待在一起。

    虽有几分不乐意瞧见夙韶，将带着稚气的小脸撇到一边，反正即便同行她也是不会原谅这个百花仙的，索性也不再出声。

    夙韶原是没了精神，听到徐焱这话身形一顿。

    “徐焱兄唤我明栀即可，既然徐焱兄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叨扰诸位了！”简明栀俯身做礼，算是答应了下来。

    徐焱莞尔一笑，听着鲛族大皇子对自己的称呼。

    虽说这鲛族大皇子经年都不出北阙湖，看来这外间的消息倒是知道的不少。

    织鹿城混乱，既要一同向织鹿城借道，几人结伴而行甚好。

    简明栀如此想着，合情合理。

    却不知心底的罅隙中有着不知名的原因下意识想要答应徐焱结伴同行的想法。

    简明栀猜到夙韶方才的举动是为何，她大抵是将自己认做了旁人。

    说来奇怪，因着夙韶方才眼中的那一丝希翼，他并不排斥。

    不排斥她竟将自己当做了旁人。

    亦不排斥被她当众触碰，方才这仙子本是无意之举。

    可他竟也跟着不知想到什么，竟然一时忘了拒绝。

    就这样原本二人分队变作了五人。

    简明栀格外大方用灵术祭出一艘船供一行人使用。

    “哥你当真将这灵舟做了出来？”明善公主满脸惊讶，上船之前觉得新奇，围绕这船周里里外外都看了观赏了个遍，瞧着化作巨形船只的灵舟。

    “借用了人界水上船坊的模样，研究了一段时间。只是船身储蓄灵力运转多费了些时日。今日倒是第一次使用。若是有不方便之处还望众位见谅。”简明栀借着明善的话茬向着众人解释。

    语气中满是谦虚。

    这是他闲来无事研究着玩的，说来这一次倒是借着众人同行，算是帮自己测算这灵船的效果了。

    船内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比仙界的灵马车还要好用一些。

    夙韶站在船头，将眼睛浸在四周的云层中，一时还未曾从错认那鲛族大王子简明栀的思绪中走出来。

    方才是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现在越发觉得二人兴许是长得像罢了。

    天下之大，长得像的人又何其多。

    徐焱从船舱内出来。瞧着夙韶的背影；“我原以为你是个顶豁达的人，原是我认为错了。”

    徐焱记得那日，在万得楼听着夙韶平静的声音用寥寥几句将那个叫韶音的遭遇道尽。

    他以为那一桩过往夙韶已经风轻云淡。

    却不想素来冷静的夙韶竟会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做出这般不像她的事情来。

    虽然刚刚阿韶只是没说是谁，她失神间，仅听见一字，他便猜测到了几分。

    韶音……那个夙韶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人……

    “我也以为自己原是豁达之人！”豁达到能平淡的说出那一段过往。

    豁达到能平静接受韶音的离去。

    可今日遇到了简明栀，她竟毫无征兆失了控。

    连韶音死的时候她都未曾如此。

    “谢谢！”夙韶并未看向徐焱。她知道徐焱邀简明栀同行是为了自己。

    “这算不算了了你我之间的一桩人情！”徐焱假装调笑道。

    夙韶半晌未曾回应，待徐焱以为夙韶不会理会自己时夙韶平静道了句：“算！”

    语气中却沉重一时竟叫徐焱无言以对。

    他不过一时玩笑。夙韶却当了真。

    徐焱不知夙韶心中想，莫说一桩人情，便是三桩人情都用尽了都不打紧。

    “你该知道我邀他此次同行的本意！”徐焱面色略带严肃的道。

    夙韶莞尔一笑：“所以我才同你道谢。”

    徐焱是怕终有一日韶音会成为沉寂在她心底的魔。

    夙韶虽已混迹了十万年，可不管是为妖还是为仙，都从未度过大劫。

    若是因为韶音身死一事埋下祸根，阻断道心，只怕随意来个雷劫都能让他神魂欲裂。

    今日只是一张脸都叫夙韶慌乱可见韶音的死连当初的夙韶自己都不清楚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焉知简明栀的出现虽突然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灵船大约飞了半日，织鹿城便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位于织鹿城的另一端是与人界相连的织鹿山。

    而眼前的河流是织鹿城的这一端。

    简明栀的灵船此刻恰好能下落到河中游前行。

    此处河中仍旧是结界在内，穿过结界又大约行了半个时辰，简明栀收了灵船，一行五人这才到了织鹿城中。

    与来时织鹿城中的热闹不同，现在的织鹿城中四下竟无一人，夙韶明明记得昨日的织鹿城还极为正常。

    此刻的织鹿城，雾气弥漫，宛若一座空城。

    “怎么会这样？”简明栀瞧着眼前的景象颇为诧异。

    “明栀兄今日也是途径这织鹿城？”徐焱同旁询问到。

    “明明今日上午我路过此地，前方街街市还很是热闹！”简明栀面色凝重点头。

    短短半日竟叫织鹿城成了一座空城，恐怕绝非寻常。

    这才刚入城四周的浓雾愈发浓稠。

    “这织鹿城怕是不能走了。”话音刚落简明栀便祭出灵舟。祭灵船只需得些微灵力加持。

    简明栀想要将掌心的灵船变回原形却是吃力的紧。

    灵诀难以凝聚，刚化成灵诀便溃散开来。

    如此聚灵数次，半晌耗费了许多灵力灵舟勉强祭出，不过施个灵诀的功夫简明栀自身发觉灵力流失的极快。

    转头看向身边夙韶等人，却见他们几人未曾动用灵力，周身的灵力也不受控制四散开来。

    “上船。”待灵船彻底成形，简明栀随即喝到。

    “哥！”明善声音有几分颤抖。她根本动弹不得，哪里还有力气跳上半人高的甲板上。

    明善公主站在夙韶身侧。

    觉得周身疲软的厉害下意识拉住了一旁的夙韶。源源不断的灵力不受控制，竟似被什么吸走了一般。

    连喘息都吃力了许多。

    面颊上的鲛鳞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