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死了

    丹青对自己的记忆存在断层这件事早已察觉,也发现了许多不合理之处,只是出于警惕,她没有告诉给其他人。

    毕竟她和星穹列车上的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即使星曾救过自己,但那也不代表她就会将信任全然交付给对方。

    同样的,她也不信任这个自称为阿哈的面具。

    但她还是跟它下了列车,其一是她好奇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二是连列车组都不知道的事情对方既然知道,那或许这面具还真有解决的方法,三就是对方同意她带上星穹列车的车票。

    当然,如果骗她的话,她虽然没有把握击杀这个看不出底细的面具,但却有把握逃离。

    就是让丹青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这个有能力在不惊动他人和她的情况下潜入列车的家伙应该会有传送能力的,却没想到,面具要带她去的地方还得她自己用车票带着它一起传送。

    “没办法,谁让阿哈怎么都不肯把当年阿基维利送祂的车票借我用。”

    “果然那些传言是真的,祂对开拓的爱意就像那在枝头唱哑了嗓子的夜莺,玫瑰枯死在泥土里,被它吞到肚子里嘻嘻嘻…”

    红色小丑面具上的笑脸转变成愁苦,但很快又转了回来,少女的话语虽是埋怨的,却仍带笑意,丹青听在耳里只觉得诡异。

    她不喜欢这张面具,但现在,她不得不和对方同行。

    穿过一片陨石带,绕过无人居住的荒芜行星,面具停了下来。

    “就是这了,真是让人好找。”

    有人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随即变得急促起来。

    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漂浮在宇宙中的废墟带,面积很大却不见绿植与人烟,失去地心引力的地块上有许多或大或小的陨石漂浮着,即便过去了百年也仍能看出上面残留的战争痕迹。

    面具轻飘飘落到了一块在地块附近飘浮着的陨石上,停住不动了,然而它的声音却还在继续,完全没有闭嘴的意思。

    “倏忽之战的残留可不好找,我可不敢在巡猎的注视下跑进那地方,虽然只能在外面找到这么点,但我想应该够了?哈、现在看来确实够了。”

    面具后的存在看着捂着脑袋足下不稳单膝跪地的持明,嬉笑出声,只是发出的声音却不再是原本甜美的少女声音,而是一种雌雄莫辨的,带着种模糊感且有些刺耳的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千篇一律的戏码多少有些无聊了,但也不是一点乐子也找不着。”

    “……”

    “小蜡烛,你觉得这是场美梦,还是场噩梦呢?”

    “……闭,嘴。”

    头痛到好像被一把刀生生剖开,又被人狠狠翻搅。回归的记忆像一个个从海中浮上的泡泡,在接触阳光的一刹破碎。

    在脑中挤压爆裂,重置混乱的忆海。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

    倏忽刺进她胸口的并不是枪,而是祂的根须,千面的魔物为补充被消耗掉的力量和生机,将她当做了养料吞噬殆尽,更本没有给她留下化卵的机会。

    她早就死了,死在了倏忽之乱里。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后,她这具不知谁给予的暂时的躯体就会被生死法则吞噬,而她的灵魂也将会回归到她身体所在的过去。

    手指紧扣着头皮和脚下的石土,渗出的血和丝缕掉落的发丝足够证明她此刻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想要用这种方式向证明‘丹青’的存在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了,再不快一点的话…

    咬紧唇瓣,丹青从地上站起,也不管那张面具,自顾自拿出了车票,开启了临时车票只有一次的临时锚点设置功能,原地设置临时锚点并激活。

    “哎?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你还能回来吗?你马上就得回去了,如果没有意外以后可再也回不来了哦。”

    但在她准备传送走前,面具那边却不甘寂寞的开口了,它飘到了她的面前,一副丹青只要问了它就会回答她的问题一样。

    天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她并不相信对方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不过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嘴。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交易——没啦,祝你接下来旅途愉快!”

    面具上燃起黑色的火焰,小丑大笑着消失在丹青的眼前。

    丹青闭了闭眼,虽然早有预料,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疑似知情人的家伙离开还是让她无法释然。

    只是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彻底消失前…

    &

    丹青回来了,只是情况很糟糕。

    丹恒看到她的时候,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了,身体还在自下往上一点点变得透明。

    星和三月七围在她身边满目焦急,杨叔皱紧眉头和姬子交谈着什么,最终二者在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下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列车长就更不用说了,小小的帕姆已经脚步不停的跑去资料室看看自己是不是漏到有什么能够帮助丹青的信息。

    而丹恒,在看到丹青向着他露出熟悉的微笑时呼吸就停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握着对方已经感觉不到实物的手不可自控的颤抖着。

    不好的预感成了现实,他都不知道身为一名男性,自己的预感可以这么准。

    “丹恒…是糯米糕,对吧,你们长得很像。”

    他听到她的话,机械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应,一个‘是’字被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才被他轻轻吐出。

    丹青笑了声。

    “哈哈…我就知道,它和丹枫那么像,所以你是丹枫对么?丹枫的转世。”

    丹恒停顿了会,他知道她想要的回答是什么,只是他却没法给出那个答复。

    “我是…丹恒,只是丹恒。”

    没有了记忆的人究竟是否还是曾经的那个人没人知道,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这样啊…我明白了。”

    丹青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落下几分,但依旧挂着,只是有些勉强。

    “那可以,在现在,成为丹枫吗?只是一会,一点点时间就够了,可以吗?”

    她的上半身已经透明到能够看到身后是什么场景了。

    丹恒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在他的头点下的一霎,半透明的人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侧颈低声啜泣。

    只是他们已经触碰不到彼此了。

    “对不起…”

    他听到她这么对自己说。

    “我回不去了哥哥,我回不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以为自己能活下来的,她以为自己能回到罗浮的,还能回到他的身边,或许会变成好小的一只让哥哥重新把她养大,但还是能够回去,陪伴他直到他转生。

    长生与蜕生,到底是诅咒还是祝福?

    她不知道丹枫是什么时候转生的,但丹恒的出现证明了丹枫并非自然蜕生,而罗浮如今的龙尊已经不是饮月,加上她在白露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熟悉,更让她不敢细想发生了什么。

    罪人丹枫,贪取不死,造作兵祸。

    那个梦是真的,而一切,也无法挽回了。

    时空与生死一样,是禁忌的领域,即便丹青现在有方法让自己活下来,活在这个时空,那对丹恒对列车对罗浮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仙舟将贪取永生不死列为大罪不是没有原因的,丹青也不欲触碰那样的禁忌。

    所以离别早已注定。

    她松开了丹恒,眼角虽然仍有些红,但已经没有泪流出来了,而丹恒的颈边的布料上也没有一点水痕。

    就连她的眼泪都不允许存在,法则也真够严格的,丹青在心里腹诽道,像是为了让自己愉快一点,也让其他人开心一点,她勉力牵起唇角,只是这笑容太过狼狈了。

    “谢谢你们,列车的各位。”

    她笑着对其他人道,星上前试图抓起她的手,但是她的手已经消失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还有办法的对不对?可恶我才来列车还没一年还是个宝宝啊!为什么就要让我经受这样的离别!”

    星的泪花花的流,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知道她性格的人都明白她此刻的情绪究竟有多么糟糕,三月七也在哭,她拽着杨叔的衣袖反复询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然而得到的只有沉默的摇首。

    “哈哈…毕竟我早就死了,没有办法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我可是鬼哦,劝你晚上睡觉小心一点,沾了我的鬼气说不定今晚就会被我入梦了。”

    “呜呜呜你骗人!有本事今晚就来啊我根本不怕!!”

    星哭的更凶了,但奈何丹青已经没有手了,只能用脸轻轻的贴了贴对方的以作安慰。

    最后,她看向丹恒。

    “谢谢你,丹恒。”

    这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

    紫发丽人收回踩在尸体上的高跟,从衣兜里拿出方才震动了两下的终端,扫了眼新来的消息后对着站在她身后满身血污的男人道。

    “她离开了。”

    “……知道了。”

    &

    银蓝色头发的姑娘停下脚步,在月下摘下了蒙在眼前的缎带,腥红的眼望着从夜空中滑落,步入毁灭的星星。

    &

    罗浮。

    收到星穹列车发来的消息后,白发的将军倾下头颅,雪发遮住晦暗不清的眼眸。

    “持明族内之事,我想将军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为好。”

    站在将军案前的龙师说道,他俯身作揖,然而态度却算不上多么恭敬。

    “确如柳明阁下所说,不过谣言止于智者,我想您应该不会相信‘摘星复活’这等荒缪的言论吧。”

    “当然,所以才需速速查证,我等怎可任由摘星大人被这痴儿言论诋毁。”

    “唔…那就如您所愿。”

    景元仿若未曾察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笑着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龙师欣喜若狂,殊不知将军口中的‘谣言’,已经成为了真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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