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王二麻家的二进青砖小院是村里为数不多比较气派的房子。

    此时,天刚麻麻亮,后院的鸡还没开始打鸣。

    王二麻的爹娘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老子爹五十多岁,身子骨还算硬朗。现在正带着家里的长工老罗和大儿子,三个人爬梯子的爬梯子,涂胶水的涂胶水,挂红纱巾的挂红纱巾。

    明明今儿天气比较阴冷,他们仨却都满头大汗,鼻孔大张着喘气。

    一个长瓜脸的婆娘端着一盘花生,红枣从洞门那进来,脸上也在流汗,但嘴角却是往上扬的。

    她一边走着,一边不住打量整个堂庑小院,啧啧称奇道:“他爹,还是你会来事,这些物事一整,把咱家屋子都提了不止一个档次!”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王乔氏愉快的观览。

    只见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的王二麻满脸焦急地踱到他娘面前,说:“娘,鸡都要打鸣了,这媒婆咋还没来?!”

    “哈?!”王乔氏有些奇怪地看着儿子,“媒婆哪会来咱们这喔,是你待会顺路把人家请出来。”

    王二麻睁着一双没比米粒大多少的眼睛,茫然道:“她一个小媒婆,有恁大架子?”

    “大架子”的小媒婆——吴绣,此刻正穿着一身正经的“媒婆服”,容光焕发地坐在自家堂屋里。

    她娘——大媒婆吴方氏正用仿朱砂,其实就是跟朱砂八竿子打不着的劣质点眉膏轻轻地涂点她的右眉毛右上角的嫩白皮肉。

    随着吴方氏细长的食指离吴绣的皮肉越来越远,一个艳丽的红点,说红痣会更好听一些,映在吴绣的眉眼上方。

    吴绣葱白的手指接过娘递来的铜镜,眉眼含笑地打量镜子里那嫩白,秀美的粉红脸蛋。

    “绣儿,今儿可是头一次,你可得细致些。这次要是帮王二麻家办好啦,往后就不愁没活计干了。”

    吴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抽空瞥了一眼在捡拾东西的老娘:“您可放心,我可就瞅着一辈子吃媒婆饭呢,哪敢搞砸呀!”

    吴方氏听见,这颗担忧的心也就暂时落到肚子里了。堂屋里一时无人再开口。

    一个嫩脸蛋,穿开裆裤的小屁孩的出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小屁孩跑到吴绣腿边,脆生生地说:“阿姑,全哥儿看见新郎官啦!”

    吴绣面上一喜,盯着小屁孩问:“在哪呀?都这个时辰了,应该到村头那棵树下了。”

    吴方氏抱起全哥儿,说:“行了,准备准备吧,带人接新妇去。”

    王二麻家的新妇何氏,是修水镇永昌米粮行掌柜家的幼女。

    说起来,两家能结亲,确实要归功于吴绣。

    吴绣的老爹,就是豆腐佬老吴,前些年赶上了房屋售卖不景气,从一个跑马的小贩手里买下了一套临街的商铺,也就是现在的吴记豆腐坊所在的带院商铺。

    都在一个镇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条街的商贩间自然有了基本的了解。

    吴绣当媒婆,不长不短,也有两年半了。近处的人家都有哪些适龄女子,自然是了熟于心。

    所以,一个多月前,当王二麻他娘提着比较丰厚的拜托礼上门的时候,吴绣已经在脑子里把比较适合的女子都筛选出来了。

    “阿绣姐,到了那,一些具体的规矩,你可得提点些阿弟哈。”

    王二麻和吴绣并肩走在接亲的牛车旁,略带讨好地说道。

    吴绣秀眉一挑,语气亲热地应承:“瞧你说的,咱是一家人。我是你家雇来的媒婆,自然得把事办漂亮嘞。你年轻后生,头一回接亲,不熟悉是正常的嘞。”

    这话说的,王二麻感觉挺贴心,脸上的笑又真切了几分。

    天光已经大亮,王家那栋青砖小院里,人头攒动,一大伙人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拔鸭毛的拔鸭毛,忙得热火朝天。

    炒制宴菜的地方不在王家平时炒菜烧水的厨房处,而在露天的院子里,那棵枣树底下的水井旁。

    一个冷白皮的年轻后生腰间系着厨师特有的黑围裙,手上拿着长柄铁勺,正眯着眼睛站在一口大铁锅前翻动锅里的鱼肉丸子。

    冷白皮身后,一块特大的长条砧板两边,坐满了人。他们在共同分割一头肥硕的死猪。

    掌勺的高老三,也就是手上拿着一大块猪头在刮毛的细长脸瘦子,瞟了一眼大锅,说:“麦,水快要扑出来了,把丸子捞起来吧,今儿的鱼肉肉质更嫩,不宜煮太久。”

    冷白皮也就是高麦,麻溜的用勺把丸子都捞出来备用。

    “唉,我说高老三,你家高麦虚岁也有十八咯,你咋还不着急给他找婆娘?”

    此话出自高老三斜对面的矮黑汉子。

    还没等高老三开口,又一个瘦高的麻子脸贱兮兮地调侃:“嘿!牛老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别说咱大坝村,相邻几个村,哪个小娘子听到高麦不是……那个词咋说的来着?闻……闻之色变!对!闻之色变!”

    牛老瘪还在苦着一张脸思索,高老三也轻皱着眉头不语。

    唯独高麦,手持铁勺,细眉一拧,要笑不笑地说:“张二柱呐张二柱,怪道人家要给你起外号叫“瘦嘴”,敢情你这是大嘴天天叭叭,硬生生把嘴说瘦咯!哈哈哈!”

    砧板两边坐着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叫张二柱的麻子脸男人气的满脸涨红,嘴巴几次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就是憋不出一个字。

    牛老瘪却是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在这充起老好人来:“高麦,不是叔说你,二柱好歹比你年长几岁。你一个做阿弟的,嘴这么厉害干啥?听叔一句,道个歉。”

    高老三听了这话,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牛老瘪。

    那牛老瘪看着高麦就静静地站那,也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吓住了,登时就嘚瑟起来,嘴角挂得比王二麻家的房檐还高。

    他却不知,高麦是被他说出来的话气无语了。

    平息片刻,高麦转身往内院走。

    牛老瘪心里更得劲咯。

    哪知他嘴角的笑刚稍稍收敛一些,高麦就跟在王乔氏身后,面带冷笑地往这走来。

    牛老瘪面上毫无笑意,嘴角耷拉着懵逼道:“二麻他娘,啥事啊?”

    王乔氏更懵逼:“麦娃子说你们这有人吵嘴,谁啊?”

    牛老瘪嗫嚅道:“没……没……你家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就是我和二柱说了高娃子几句。”

    王乔氏又一脸懵逼地转头盯着高麦。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自己吓进棺材板里。

    高麦那张细白的脸皱巴巴的,两只水润的眼睛变得更加水润……(他用摸过一小颗辣椒籽的手擦了几下眼角,硬逼着自己眨巴出了两滴半掉不掉的泪沫子。)

    俺滴天爷!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样啊!

    王乔氏一脸急色:“高麦?不能哭!有啥告诉婶!”

    高麦还是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表情:“婶,今儿俺二麻兄弟娶婆娘,俺能跟着爹一块来做厨子。您不知道,俺高兴的几天没睡着觉。哪成想,有人不待见俺们父子。埋汰俺娶不了婆娘。

    您说,二麻兄弟大喜的日子,他说这话,是暗指俺嫉妒二麻兄弟?还是指二麻兄弟不懂事,找了个比村里其他婆娘更有钱的婆娘?俺瞧着,俺们父子还是麻溜的滚吧。”

    话毕,还应景似的抽抽鼻子。

    牛老瘪早在高麦一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有预感,高麦嘴里吐不出好屁。

    听完高麦说的话后,再看王乔氏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自己,心里登时拔凉拔凉的。

    慌慌张张道:“二麻他娘,你可不能听他乱讲!我压根没说过那种话!”

    哐当——

    高麦把铁勺不轻不重地望铜盆一放,故作落寞地朝院门走。

    王乔氏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说:“牛老瘪,给婶个面子,道个歉。这乡宴哪能没有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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