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起火易,灭火难,滞城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难逃大火,只有一捋轻烟顺风而上,从城与城的间隔中溜去。

    一排渺小而浅淡的人影混迹在其中,带着战后的萧条与摇摇欲坠。

    “将军。”秋白气若游丝地搭在阿伊身后,她艰难地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队伍,心中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不禁胆战心惊。

    此次虽说不上尽倾巢之力,可与来时的浩荡大军相比,说是全军覆没也不为过,谁又能想到这场被视作必胜的仗会如此损失惨重?

    阿伊身上带着血,只是黑色的血迹并不明显,她比秋白想象的要冷静万分,甚至勾出了一抹毫无血色的笑意。

    “萧子客,算你能耐。”阿伊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阿伊莫名想到了许凌,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瞒得住他,不出一日,无论是楚人还是燕人,每个人都会知晓,萧小河非但没有死,还好好活着,不仅好好活着,还将自己打得一败涂地。

    萧小河的目的肯定不是单纯杀杀自己威风,蔚县定是保不住了,他还想活活啃下自己一块肉来!

    阿伊定了定心神,固然许凌对萧小河态度不明,但她相信许凌灭楚之决心。

    “咱们退去蔚县?”秋白捂住伤口轻声道,扑火而逃代价甚大,却是唯一能成功出走之路,身后被拖着的摞胡一开始还能发出惨叫,如今连叫声都已消失,剩着一口气掉在原地,每被拖一步,这气就逃走一分。

    “蔚县已非安稳之地,风险甚大,直接退回主营。”阿伊道。

    “.……将军……”秋白嘶哑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她不忍地又回了头,身后的幸存之人个个目光呆滞,浑身的肉和骨头被火灼地粘连在了一起,伤势最轻的都已浑身麻木,更休论严重的,已看不清其原本面目,边疆风苦,数不尽的沙土混杂在伤口之上,□□的力气都已发不出来,只剩下如木偶般的痴呆。

    这还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心中五味更是难以言喻,逃生的细节都已被保护着自己的头颅隐去,只有一两个片段忽地在头脑之中闪过,激得人不忍深思,而那一个个闪烁着的画面却事与愿违地在脑中播放,同伴的尸体成了最好的遮盖工具,他们身插冷箭痛苦的脸再一次被丢入了人间炼狱燃烧。

    是尸体还是苟延残喘的人?没有人愿意细想,战场的残酷也正在于此,两军的厮杀已够足以将大地染红的鲜血,而同伴之间迫不得已的,出于人性劣处求生的欲望更是将其的血骨剖开,公之于众。

    被迫接受这一点的将士们走路变得更加颤巍,他们跟在阿伊的身后,却远没有阿伊那般沉稳,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坎坷不易。腿受伤的不用多说,得相互搀扶着才能缓慢前移。那些没受伤的也走不动脚下的路,一深一浅的挪动着,时不时摔倒在了地上,能起来的就跟着走,起不来的就拖着走,然而这一摔同样断送了不少人的性命,周遭孤野,难有新坟,只得以地为棺长眠于此,任由肉身风吹雨打,思绪伶仃飘零。

    来的时候是何等威风,走的时候就有何等凄惨,秋白四处寻觅了一番,想找出燕旗振一阵众人士气,可周围莫说燕旗,连个燕旗的影子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这一仗不光败了,牺牲了如此多人,更关键的一点是还将众人之前的努力化流水,如此大的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萧小河必不会放过这等时机,如今情势实在不容乐观。

    秋白收回了目光,她道:“那我们如今如何做?”

    “不过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阿伊不屑地看了如丧家之犬般的身后众人,她身上那抹多得骇人的戾气再次漂浮了上来,阴狠又带着高傲,也正是这抹戾气,让她带领着这个马上民族征战四处,留下威名无数。

    “萧小河无非就是想将我逼死,可他到底年轻着。”阿伊的眼中精光闪现,“仗我是打败了,可他也远非高枕无忧。”

    秋白不明白为何阿伊如今还如此气定神闲,无论是这一次的结果,还是整体的形势,他们都已万分危险,而燕国的主心骨只有阿伊一党,无论是耶律盛还是许凌,秋白都不信他们可以治理好大燕。

    并非不相信他们的能力,而是大燕这个国家与制度成熟楚国不同,兵力是稳定着燕国的一切,而大燕所有兵力都拿捏在阿伊手中。

    而如今他们的兵力遭受了威胁,正是被人拿住了命脉,说是掐住了七寸也不为过,就算阿伊经验丰富,此刻也必感惊慌,除非……

    将军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筹码!

    秋白眼睛一亮,似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她激动道:“将军是不是已有法子对付萧小河了?”

    阿伊望了一下天,虽然周围都是荒野一片,但她还是根据经验迅速跳转了方向,带领众人朝着安全的道路前进。

    “他们设空城,咱们也设空城。”阿伊笑笑,由于心中的激动,脚下速度不禁变快,“城不守了,直接让给他萧子客也无妨啊。”

    跟上阿伊的步子本已让秋白十分费力,而听了阿伊的话更是让秋白傻眼:“啊?不打……不打我们岂不是必败无疑,那他萧小河的威名,楚军的气势岂不是更上一层了!”

    “怎么?你不愿意?”阿伊道,“他萧小河费心苦心地设计什么燕兴楚亡出来,我们自然也要回礼,助助他的威风,涨涨他的名气又有何不可?”

    秋白不明白阿伊的意思,直到阿伊用一种看待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秋白才似有似无地回过神来。

    “将军的意思是——”秋白在脑中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语,不知是阿伊的话让自己重新燃起了希望,还是难得和煦的风吹散了身上的疼痛,秋白此刻竟能全身心的思考起来的,她一拍手道,“想要捧杀萧小河?”

    “可是。”秋白并未高兴许久,她虽不聪明,行军经验却万分丰富,“用这法子未等到将萧小河杀死,咱们大燕都快被他打没了。”

    “真到了那时,萧小河未被咱们杀死,可另有他人想让他死了。”阿伊道。

    “他人?”秋白在心中默默想了几人名字,想让萧小河死的人不少,每个大燕士兵都盼着萧小河死,可盼着归盼着,萧小河不是能被眼睛瞪死的,也不是能被想死的,有人想让他死又有何用呢?

    阿伊终是受不了秋白,恨不得将她一脚踹翻解气,可看她那副浑身是伤的可怜样,踹了不要紧,站起来怕是够呛,于是只得作罢道:“寻常人想让他死没用,可有一个人却能做到。”

    “大楚的皇帝!”秋白终是机灵了一回,抢先喊道。

    她恍然大悟地亮了双眸:“在咱们的推波助澜之下,萧小河的名声必会达到顶峰,倘若让咱们安排在京中的人手放出消息,在京中把流言散开,楚帝必会对萧小河有所忌惮,轻则将他召回,重则杀掉他,无论萧小河在边疆如何顺利,只要楚帝下令,他打了再多城池也是无用功。”

    “只要他不在,我们必有卷土重来之机!”

    “没错。”阿伊终于展露了笑意,对于秋白的机灵十分满意。

    这种想法并未是被萧小河打败后才出现在阿伊的脑中,她一直思考着对付萧小河的办法,而对比自己对于萧小河最大的优势,就是她无需顾忌天子的想法,可以更为自由地行军布阵,她的一兵一卒都是自己的,甚至连武器的制作、行军的口粮都是自己的想法。

    而萧小河显然不行。

    那么何不将这一点放大,加以利用?

    阿伊的想法永远不会停留在脑中,她会以一种常人都难以预料的速度将其付诸于行动,这些年入楚的商队许多都有阿伊的支持,他们以楚人的习惯与习性生活在楚地,甚至成婚、生子,无人能看出异样,他们的作用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显露。

    “可是事关重大,说不定楚帝会为了大业忍耐,如果他想把咱们收服了之后再解决萧小河,我们又该如何?”秋白相信自己都能想到的东西,楚国的老狐狸不会想不到,若真如她所说,他们便是亲手给自己缝制了嫁衣,无人敢赌一个国家的未来与一个国君一念之间的想法。

    “楚君嗜丹已有数月,一陈姓之人献丹颇得楚君信任,相传楚君对他荣宠之至,还将公主赐婚,若是能将他拉拢作为已用,你我之计必能成功顺遂。”阿伊多年的心血并非白用,千里之外的消息她亦了如指掌,只是她未意识到与虎谋皮的危险之在,在如今的阿伊看来,陈元一不过与史书上任何一个巧言令色阿谀嗜权的术士一般。

    “将军英明!”秋白心中最后一抹顾虑消散,她长叹了一口气,满是裂口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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