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交待

    从正室出来,苏慕昕心中一阵阵失望。正欲离去,觑见软帘外人影晃动,她赶紧退在一旁,双拳交叠置于腹前,颔首低眉站立。

    跟着软帘就被下人高高打起,紧接着一身着玄色锦缎直裰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不是安平侯梁骁是谁,跟在梁骁身后进来的是三爷梁治。

    “侯爷万福,三爷万福。”

    苏慕昕微曲膝,向二人各道一个万福。

    她心头狂跳,想着该怎么同梁骁说话,可还没等她张嘴,梁骁就已走进了耳室。苏慕昕懊恼极了,多好的机会呀,就因自己胆怯白白错失掉。

    梁治这时走到她身前,压低声音对她说:“别忘了,今晚我让三宝来找你,若有事耽搁了,你等等他再出门。”

    “知道了。”

    苏慕昕小声地回了一句,然后催促他快点进去向夫人请安,没一会儿就听到陈姨娘抱怨儿子,又听到王宏君似跟人抱怨了一句“养了十年都想走,养不熟的东西”,她的心情跌到谷底,撩起软帘,跨出门去。

    “你这孩子,一直跟外面说什么呢,快……快跟你母亲请安。”陈明玉面带喜色,引着儿子走至王宏君身前。

    梁治一撩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唤王宏君“母亲”。王宏君微笑点头,让人给梁治看座。

    “夫人,我和治儿、玥儿就不坐了。”

    陈明玉看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安平侯梁骁,体贴的说:“侯爷才刚回,想来你们母子有极多的话说,我和治儿、玥儿今天就是来请安的,请了安我们就走。”说着,招呼儿子、女儿一声,娘仨儿又齐齐向王宏君母子拜别。

    “陈姨娘,还请稍等。”

    梁骁这时却叫住陈明玉,似有话要对她交代。

    梁玥借口有事,告辞先走了。

    待六妹一走,梁骁便对陈明玉说:“三年丧期,家中就消沉了三年,好在如今守得云开。这样,聘些工匠,家中人手不够的话再聘些手脚,凡是陈旧破损的都好好修葺一番。宫里赏了好一些事物,挑几件最好的给祖母和几个叔伯家送去,远点亲戚也送一些,还有家中各人各处添点时新事物,增增喜气。”

    “侯爷说得是,家中守得云开,已是全新气象,自然该好好拾捯拾捯。”

    陈明玉赞同的说,跟着又仔细想了想,“我记得有串珍珠是极好,个个都有鹌鹑蛋那么大,又一般大小,老祖宗每日参禅念经,好孙儿给她添串佛珠她一定喜欢。”

    “祖母喜欢就好。”

    梁骁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端起丫鬟送来的茶碗,品饮两口。

    “母亲爱吃茶,赏下的贡茶多给大哥家送去。”王宏君说着,抬眼看了陈明玉一眼,神情耐人寻味。

    陈明玉心领神会,“姐姐放心,妹妹知道轻重,如今老祖宗住在大老爷家,不管送什么都得紧着大老爷家来。再来是七老爷家,这位爷可是老祖宗心尖尖上的宝贝,自然不敢怠慢了,还有就是四老爷家……”

    说到这儿,她请示地看看王宏君,直到王宏君点头首肯,她才对梁骁道:“侯爷,四老爷家这两年有些艰难,年初的时候四夫人还上家里来了两趟。”

    “四叔家遇到什么事了?”梁骁放下茶碗,问了一句。

    陈明玉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感同身受:“还不是四老爷家的孙少爷……”

    原来梁骁祖父一妻二妾,妻,殷氏,将门虎女,还跟太祖皇帝上阵杀过敌,因自己的军功就得二品诰命,梁骁爷爷过世后加封一品。

    正因家世显赫和得皇家器重,殷氏性格要强又霸道,两个妾的家世与她相比就差了很多,四叔梁蔼还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所生,梁骁爷爷在世时还能时常护着他们,一过世殷氏便将妾氏所生的子女全部打发了出来。

    梁蔼虽分得了一些家产,但被赶出家后病了一场,后他家又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从那以后,梁蔼便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若不是梁骁他爹时时接济这位四弟,又顶着母亲的怒骂在下县替他捐了个同知,梁蔼可能真的就会顶着勋爵公子的头衔活活饿死在街头。

    他搬到下县去后,日子倒是好了几年,前年孙子出生,那孩子连着病了几场,将家中几年积蓄花个精光,年初的时候梁蔼之妻便两度登门向亲戚家借钱。

    梁骁听后,想到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和亲堂侄,交待陈明玉这次多送些药材过去。

    “你四叔与你爹虽非一母所生,却性情相近,脾性相投,平常也最谈得来,你爹过世,你替你爹多照拂四叔一家也是应该。”

    王宏君点头赞同,跟着又对陈明玉道:“还有你哥哥家,别忘了也送一份过去。”

    陈明玉一听,眸光一亮,面浮喜悦之情,感激的向王宏君俯下身去。

    “对了,”

    梁骁这时又叫了陈明玉一声:“还有苏小姐,刚刚本侯看到她了,也给她添几套新衣和新首饰。”他跟着又问苏慕昕身边伺候的人够不够,“不够就给她添几个伶俐的。”

    陈明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回道:“是是是,苏小姐是家里的贵客,哪敢少了她,家里添什么她都是头一份。”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不过她院里的人的确少,前两月她及笄,夫人就说姑娘大了,杂事就多,要再给她添几个人。苏小姐婉拒了,她说人多了太吵,她爱清静。”

    “也不光是她爱清静,是怕麻烦到家里,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就是太懂事了,有时候难免亏了自己。”

    王宏君对陈明玉说:“不管这次她说什么,再派四个丫头给她。如今家门开了,骁儿又得圣上器重,来往客人、交际应酬自然就多,如果被人看到她身边伺候的人少,还以为是我家苛待于她。”

    “是。”

    陈明玉再次福下身去,偷着打量一眼,见那对母子不再说什么,便与梁治告辞出来。

    待她和梁治走后,王宏君就向梁骁招手,让儿子坐到自己身旁来,又让冯妈妈准备吃食。

    没一会儿,罗汉床的炕几上就被冯妈妈摆得满满当当的,“这是糖蒸酥酪”、“这是枣泥山药糕”、“这是豌豆黄儿”、“都是侯爷自小就爱吃的”、最后一碗她摆在王宏君面前,“还有夫人爱吃的杏仁茶。”

    王宏君微微一笑,端起杏仁茶,用匙吃了两口。

    “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把侯爷盼回家了,侯爷可别转头又走了。”

    冯妈妈全名冯吉祥,原是官奴,在梁骁爷爷辈就被指派到了梁家,她那时还不到六岁,一晃就在梁家过了六十年。梁家小辈几乎都是她看着出生的,梁骁也不例外,她一边伺候梁骁用膳,一边又怨怪他一走就是两年。

    “就是因为有冯妈妈在娘亲身边,孩儿才敢走那么久,不然哪敢。”

    梁骁在母亲和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面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边吃一边说着逗老人家开心的话。

    轻松愉悦的早膳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撤了吃食,冯妈妈又使唤丫鬟给娘俩泡一壶六安瓜片,去去甜腻。

    母子二人趁这空档聊起了四姐儿出嫁,跟着又说起殷老搬家一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祖母一直不喜欢你娘亲。你随圣上亲征后,你祖母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整日在府中折腾,每日都要请安、每日都要听她训诫,我那会儿正好生了病,就推脱说不去,又让你四妹也不去,我说我女儿要在我床前尽孝,实在挪不过见面,我就一直咳嗽,你祖母嫌我晦气,说她老了,听不得这些,带了她的人当晚就搬到隔壁你大伯家去了。”王宏君说到这儿,嘲讽的笑了一下。

    “难道大伯母不说闲话?”

    梁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以他大伯母的心性,这件事一定会传得人尽皆知。

    “你大伯母在你祖母搬过去的第二天就拜访了好几家亲戚。说我这个儿媳仗着儿子承继爵位,从不把婆母放在眼中,还怂恿家中其他女眷冒犯婆母,将婆母气病了几场。”

    王宏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嫁进他们梁家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像这种无中生有的话难道还听少了?她们呀是瞧不起我娘家失了势,又不满妒忌你爷爷将爵位给了你爹爹,你爹爹又将爵位传给你,无事找事罢了。”

    说到这儿,她低下头来,喃喃的说:“娘亲早习惯了。”

    “侯爷,要老奴说呀,这不是什么坏事。”

    冯妈妈这时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她放下茶盘,给母子俩斟茶。“老祖宗在的时候,陈姨娘和六小姐可被折腾得够呛,陈姨娘都开始找大夫抓药喝药汤子了,她可是最怕那个味的。还有苏小姐,都是外人了,也是每日被叫去站规矩,苏小姐那时瘦得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老奴每次看到她,都怕她活不过及笄。”

    “你这老油子,这里哪有你说老祖宗的份。”王宏君蹙眉责备。

    “是,夫人教训得是,老奴多嘴了。”

    冯妈妈赔笑一声,跟着又提起苏慕昕的亲事。

    王宏君眸光一动,对儿子说:“说起苏小姐的亲事,今年过年的时候,你陈姨娘的哥哥到家中做客,与苏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梁骁专心吃茶,并不接话。王宏君知道儿子的性格,只得直说,“倒不是他,是他的上官。听说那位大人的夫人不能生育,欲纳个小,相看了好几个都不中意,陈大人那天见了苏小姐,说是惊为天人,他欲牵这根红线,找陈姨娘跟娘说了两回。娘想着你走前有交待,要给苏小姐找一良善人家,还在斟酌……巧了,儿就回来了。”

    冯妈妈接道:“那位大人可是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大官,苏小姐嫁过去虽是当小,却也不算委屈。”

    梁骁特意瞅了冯妈妈一眼,“詹事府詹事?喔,原来是林誉瑾林大人,林大人今年好像五十了。”

    冯妈妈赶紧道:“四十九,还不到五十……”

    王宏君轻咳一声,及时打断冯妈妈的话,她沉吟片刻才说:“骁儿是觉得林大人配苏小姐年龄太大,而且还不是正妻,骁儿是觉得娘没为苏小姐考虑?”见儿子没否她的话,她有些生气,“在骁儿心中,娘就这么冷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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