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阳光下笑得灿烂肆意，恍惚间，何萧条竟觉得她像是芙蓉幻化成的女仙子，原本不满的神色此刻也烟消云散。
原本以为听见自己的家室，这“小太监”会跪地求饶，没成想此人却神色平平。
“别生气了小哥哥，我阿母说过：人的眉间是泥塑的，若是皱多了就永远平复不了了。你长得这样好看，可不能总是眉峰如聚的。”小姑娘用食指轻轻点了下少年皱着的眉心笑道。
冰凉的触碰像是触了电，何萧条立马向后避开，眼眶却不自觉湿润了。
“你哭啦？”小秋然关切道。未曾想自己竟将人欺负哭了，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何萧条别过脸去，似是怕被看见自己的软弱，“没有哭……”
少女坐在他身边索性自言自语起来：“其实啊……我阿母生下我后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那你还记得你阿母说过什么……”少年道。
“我编的啊，大人的话更有说服力啊。我把别人惹生气了只要这么说，他们都不敢皱眉头了。你看你，现在也不皱啦。”她大方直言道。
似乎阿母的早逝让何萧条心里有了一丝共鸣，对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添了几分亲切。
他擦拭干净眼泪，道：“我阿母也离开人世了……”
“你阿母是个怎样的人啊？”小姑娘问道。
少年低着头，长长的黑睫在淡淡秋光下投射一段灰影，像是树荫边缘斑驳的光。
“阿母很好……她是世间最最好的阿母。”情到深处，少年又不自觉红了眼眶，“可阿母抛弃我了……”
那夜的腥红场景历历在目，他的母妃力竭血尽而亡，那么爱美的女人，死时竟只身着那样单薄的素衣。他偶然听下人议论，由于她那一胎着实诡谲，朝堂后宫议论纷纷，恐怕母妃无法葬入妃陵，甚至如今秘不发丧。
少年攥紧的拳头在衣袖下止不住地颤抖，忽而，一只温软的小手放在了他颤抖的手上，像是在安抚。
“你阿母定然不是有意离你而去的。我阿父说世间所有人的阿母都爱她们的子女，可是人间生老病死、爱恨嗔痴多如繁星……”少女说着说着，自己鼻尖也有些酸涩。
似他们这样七八岁的孩童，无不是常伴父母膝下撒娇承欢，相逢何必曾相识，偏偏眼前的人与自己这般同病相怜。
“你的阿母若是真如你所说那样好，那她到了天上一定会见到我阿母，她们会成为好玩伴的。”张秋然指着宽阔的苍穹道。
何萧条心中有了一丝宽慰，小声应道：“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
何萧条此时有些胆怯，似是害怕眼前的小姑娘由于自己的身份而不敢与他相与。
他转移话题道：“你那位朋友如何？可是什么名门望族？”
张秋然看出了他的顾虑，拍拍自己的胸脯担保道：“我张秋然交朋友，上至玉皇大帝，下及乞丐百姓，从不考虑身份。”
少女明澈的眼睛一弯，揶揄道，“况且你长得如此好看，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其实我是……”
未等少年说出自己的名字，一道呵斥声就从身后传来。
“秋丫头，你怎么又乱跑！”
少年转身去看，荷花池的木桥上正站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眉目刚宇，正气凛然。
身旁的少女急忙从草地里站起身，提起裙摆朝那边跑去。
“别……”何萧条伸出手想要阻拦，却只感受到光滑的丝绸从手中流逝。
小秋然跑到一半，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身来回眸去看他，微风拂面，轻轻吹起少女淡粉色的裙摆。
“我下次还会来找你玩的！”
“嗯……别忘记我。”少年喃喃道。
张秋然跑到木桥上，喘着粗气道：“阿父……我，我交了个新朋友！”
“哦？”张平俞牵起她的手走下桥，质疑道，“秋秋可知他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孩童？”
“……马上就要知道了。”
“那就是还不知。”
张平俞道：“那是曾经最受宠的嘉贵妃之子，二皇子何萧条。”
“是给我赏了蜀锦料子的娘娘！”少女反应道。心想少年说的不错，他阿母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男人将她的手攥的紧了些，道：“秋秋，听阿父的话，离那位皇子远些。”
“为何？”
“皇室贵族之间总是风云诡橘，一旦与他们之中的人走的近些，就会被无故卷入风眼。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那少年。”
“阿父错了，风暴不过是龙摆尾时看着猛烈混乱，中心却是风平浪静。”少女反驳道。
“能一直处于中心，操控全局才能毫发无损，又谈何容易？”
张平俞叹息道：“你可知其母死因？……”
“秋秋不知……”
“阿父从漠北缴来了一些有趣的小人书都放在后院书室……紫檀木盒子里的你不要动，那里边有一本黑色镶金鱼图案的巫族蛊书，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草药蛊虫……可记住了？阿父叫你不要动什么？”
张秋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张平俞方才放心。
待到回府后，张秋然顺着张平俞的暗示果真摸索到一只紫檀木盒。打开木盒，里面也正是那本蛊书。
张秋然一屁股坐在书架边，将书本躺在腿上就迅速翻阅起来。
“…‘祭神篇’？”小秋然模模糊糊拼出这几个字，蛊书上的文字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好在这一页上有一些朱笔做的注解。
她看见这页上画了许多未曾见过的草药，想是此蛊的引子，又从朱笔中再翻出几字……
“…香炉……定神……血不凝……白发，皿亡物生……”
阳光透过窗棂，几寸投在小秋然腿上，随着光阴流逝渐渐绕过她的膝盖。
经过几番阅读，张秋然大概懂了这种蛊的制养方法，却仍不知阿父让自己看这个做什么。于是乐于摒弃烦恼放弃思考的张秋然捡起自己装花的囊袋乐呵呵又跑出府去找林湘颜了。
林府——
林湘颜半坐在床榻上，双手伸出被子把玩着一朵洁白的芙蓉。
“林伯父说你发了高热，我怎么看你气色还不错？”张秋然道。
林湘颜轻咳两声，“那是你总希望我好，便看着我好了。”
“我去摘这花时，遇见一个少年，很有趣。”
“少年？”
“嗯，阿父说他是宫里的二殿下。”
“那真好……秋然，你和他做朋友了吗？”
“姑且算是吧，我还答应他下次还要去找他玩，他看起来很孤单……”
“听闻贵妃娘娘死得蹊跷，所生之女也……怕是他无法释怀。”林湘颜沉思道。
张秋然不解，为何阿父与阿颜提起那位皇子都要提起他死去的母亲。于是询问了其中细节。
林湘颜开始有些忸怩，数以皇家秘事不敢随意传播为由婉拒，可耐不住小秋然一直拉扯她的袖子央求她，再看看她为自己冒险摘的一大兜子芙蓉，心软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她。
秋然此时恍然大悟，道是皇家天大一个谜团竟在自己家的书里解开了，立即便坐起身来。
“你做甚？”林湘颜问。
“我要入宫，我要去找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