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天边划过的一道可怖闪电。刺目的白光消逝过后，彼得的尸体轰然倒地，就倒在艾萨克的身旁。

    艾萨克无法视物，只勉强听见一道沉闷声响，他茫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而花梦期目睹一切——她看见巴奈特的机械手张开一面能量护盾，那是一层神奇的力场，它扭转了子弹的方向，使子弹纷纷失去动能，在重力作用下落地。两秒后，义体再次蓄力完毕，从食指尖发射出一束激光，洞穿了彼得的胸膛。

    花梦期的视线移到艾萨克身上，他呆坐在地，还不知道彼得已经遭难，一双垂下的双手软绵无力——只因他已被挑断手筋。

    帮派的人得知艾萨克靠从垃圾堆里捡回的废品来制作手工艺品，挂在网上售卖，从而赚取生活费和预备考取医师资格的费用，便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前途。

    巴奈特的手下走上前去捡起彼得掉落的那把通体亮绿的手枪，把枪支交回巴奈特手上。

    巴奈特检视一番，塑料枪柄的底部有一行手工刻字“送给我的家人彼得”，落款“艾萨克·康纳理威士”。他确认这是一把由老旧型号改造而成的普通枪支以后，便冷哼一声：“‘骡子’就应该有‘骡子’的自觉。”

    机械手微微用力便轻易把枪支握碎，亮绿色的塑料碎片从冷亮的合金之间纷纷扬扬落下，掉进肮脏的泥地里。

    彼得的尸体近在眼前，他瞳孔涣散的双眼直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花梦期感到眼前一阵阵发晕。

    二十分钟前，彼得还握着面包车的方向盘，眉飞色舞地对她诉说他的生活经历。

    彼得年纪不大，干过的脏活却不少，帮人传话、运输货物或钞票、做案发现场清洁……他是个小角色，至今道上还没有帮派愿意真正接纳他。

    有一回彼得去当运货的“骡子”，一个慷慨的大哥直接拿了一捆厚厚的钞票递给他，说是小费。

    彼得千恩万谢地从那只机械手里接过钞票。两天后，兄弟俩搬出棺材旅馆住进了垃圾山的小棚屋，艾萨克终于凑齐了报名网络课程的学费，彼得则全款拿下一辆二手面包车。艾萨克知恩图报，等到彼得生日的时候赠送了一把枪给他。

    汽车行驶在去垃圾镇的公路上，彼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刚好路过一家小加油站和便利店，花梦期叫彼得停车，她说：“我饿了，你去买点吃的。”

    彼得下车以后，花梦期仔细打量手中的枪械，发现了底部刻字，顿时明白这是艾萨克送给彼得的生日礼物。她内心触动，手指不自觉摩挲上脖颈的项链。她曾经也有家人记得她的生日，会送给她礼物。

    彼得打开车门坐进来，递给花梦期一份合成肉三明治和一杯速溶咖啡。花梦期接过来，习惯性说一句：“谢谢。”

    这下彼得反倒有点受宠若惊，他一路上像打开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却绝口不提自己和艾萨克的父母。花梦期心不在焉，没有多问，只觉得咖啡苦得要命。

    那股苦涩顺着她的食道一直渗进胃里，又反向上涌回来，夹带着一种奇特的酸。

    当巴奈特的机械手再次开始蓄力的时候，天空中的雨丝飘落下来，沾湿了花梦期脏金色的头发。

    在灵界观战的戚檬出声提醒：“他的手部安装着一个传说义体，“高能粒子手”,我们即将被它锁定。快启动‘时间操控者’，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

    先前的营救人质行动被戚檬拿来当作训练新手花梦期的一道战斗教学关卡。

    花梦期深吸一口气后闭上双眼，思绪从大脑出发，向下追溯那道神经和肉身之间的链接，直到成功找到“时间操控者”。

    再睁开双眼，世界被若隐若现的边框压缩成一段开启低倍速慢放的超高分辨率视频。雨丝走过的距离和闪电的轨迹在花梦期的眼中都是如此清晰，风声、雷声和敌人的呼吸声在她的耳中被放大……她的感官在迟滞的时间段里被小幅加强，这是“时间操控者”的功劳。

    时间是一个物理量，一个参数和一种抽象的概念。为什么这个义体如此神奇？花梦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需要它来尽情战斗，这就够了。

    花梦期在世界刷新的间隙中移动到了“搬运工”机器人所在的水洼，从它的手臂上卸下了一柄约九厘米长两厘米宽的小刀。刀片入手，花梦期便感知到小刀的莫氏硬度不如组成机械手的合金。

    花梦期没有在新手关卡里训练过自己的远程投掷技能，因此她只能选择近身。

    她冲刺至巴奈特身侧，把小刀当作匕首朝巴奈特安装义体的那只手臂挥砍而去。她不打算直接砍机械手掌或者手指，小刀瞄准的具体位置是巴奈特的腕关节，意图破坏巴奈特的肉身和义体的链接。

    刀片在即将触碰到巴奈特手腕皮肤的时候激发了“高能粒子手”义体的被动效果，机械手掌弹出一层防护力场，震偏了刀刃的行进轨迹。锋利的刀片依旧割裂皮肤和肌肉，却被钛合金骨骼阻挡去势，因此深深地嵌入巴奈特的小臂中。

    “时间操控者”的时间迟滞领域和“高能粒子手”的防护力场撞击的那一瞬间，花梦期只感觉那股震荡传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减慢的时间仿佛在重新恢复流动的速度，反观对方的防护力场的强度也大幅降低。一个新奇的猜想霎时掠过花梦期的脑海：这两个传说义体的神奇效果可以相互影响。此刻它是负面的，可以被称之为“削弱”。

    花梦期和巴奈特目光相接，他的眼球细微转动。

    来不及思考更多，花梦期被迫松手弃刀，躲闪不及之间被巴奈特一拳轰中，身体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撞上十米开外一座小垃圾山。崩塌的垃圾如雪片般埋葬了她的身影。

    巴奈特的另一只手剔出那柄薄刃小刀，紧紧捂住小臂流血的伤口，恨声道：“给我上！”

    四个贝果帮成员端着冲锋枪缓步上前，呈半圆形阵列将花梦期消失前所在的位置围住。他们谨慎地盯住那一处静止的垃圾堆。

    雨势变大，带动垃圾滑落，似有人影动弹。四把冲锋枪争先恐后开火，纸屑碎片漫天乱飞。火力倾泻结束以后，他们从垃圾堆里拖出了那具女Alpha的躯体。

    一个成员伸手试探其呼吸心跳，确认她心肺停止后站起身对同伙说：“她死了。”

    巴奈特出声：“吉恩他们当时也这么以为，结果事后在据点被这人杀了个精光。这娘们不简单，看她的狗牌，她出身军团。”

    在场的帮派众人都看过那栋小楼的监控录像视频片段。在那段短短数十秒的视频之中，这个人干脆利落地用一把冷兵器了结了所有守卫的性命，就连拥有“单分子细线”的吉恩也只是拖延了一点点时间。

    巴奈特说：“准备录像。”

    他身后帮派成员立刻行动起来。片刻之后，航拍无人机升空。

    巴奈特拨通电话：“老大，我是巴奈特，这边行动顺利。”

    无人机悬停在女Alpha尸体的上方，巴奈特屏住呼吸，等待电话那头的人验收成果。

    “把她翻个面儿。”电话里的人吩咐。

    巴奈特转达命令，帮派成员照做。摄像头捕捉到戚檬改造过的身体，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祂就在那里，趴在她森白的脊柱上，发出的光线穿透了那一层薄薄的皮肤，闪烁的频率仿佛一头正在呼吸的活物。

    他们大吃一惊，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他们的心神都在随着那道灵光起伏。

    巴奈特呆滞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电话那头的呵斥声才如梦初醒。他爆了一声粗口，发现众人不知不觉已经把尸体团团围住。他连忙上前挥舞手臂，驱散靠近的人：“散开，都散开！老大让我们把尸体运回去，抬的人注意别碰到那个义体。”

    巴奈特在心里嘀咕：“没见过这么邪门的玩意！”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是那个叫“艾萨克”的年轻男孩。巴奈特一拍脑门，怎么把这条漏网之鱼给忘了？

    巴奈特身边的贝果帮成员纷纷对那个年轻男孩举起枪。

    只是被瞄准的人仿佛对危险浑然不觉，他低着脑袋，垂着双臂，看起来一点反扑的力量都没有。

    因为不相信手无寸铁的人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巴奈特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下令开火。

    又一道闪电映亮了盘踞在天际的巨大而沉默的连绵黑影，垃圾山脉仿佛即将倾倒并向众人头顶压迫过来。在雷暴和滂沱大雨中，从那个男孩口中吐出的话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此刻，神/灵降临我身，指我为开门/引路使者，邀请/命令诸位进入/回归灵界，随我来。”

    霎那间，暴风雨中弥漫恶臭的垃圾山被一座鸟语花香的春季花园所替代。一扇雕花铁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神使的身影站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巴奈特放下显示无信号的移动设备，脸色极其难看：“真是见鬼了。”

    帮众神情恍惚，惊疑不定。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把戏，魔术？障眼法？乾坤大挪移？”

    “为什么我们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喂，快把我们送回去！不然我一枪轰了你——我的枪呢？我的武器怎么不见了！”

    临时神使艾萨克转过身来，用空洞的眼眶看着他们：“你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