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舒都不知道该说姜铭城什么好。

    姜铭城谨慎得这般步步紧逼，看来他的确是不想留给姜行舟一点生机。

    姜铭城拉下面具，不再像往日一般，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无，眼里轻蔑无光。

    在亲眼看清姜铭城的脸后，姜行舟才真正相信面前的人是他的兄长。

    他不顾虚弱地强撑起身子，眼神聚焦在已经摘下面具的姜铭城身上，无声地质问着。

    姜铭城则是将他的第一剑径直刺入了姜行舟的臂膀。

    沈舒舒努力挣脱肩上的桎梏，想要做些什么，却始终徒劳。

    随着姜行舟因痛苦而发出的一声闷哼，他才像是打开封尘已久的记忆一般，仰头问道，“沈娘子可听过南州人尽皆知的饭后常谈？”

    “我听过，”姜铭城不等沈舒舒回答，又自己回答道，“南州知州大人姜宏策之长子是个痴呆儿。”

    他轻笑一声，慢慢将视线从姜行舟转向沈舒舒，遂又阖眼，呢喃道，“好一个痴呆儿。”

    “明明都是她的孩子，”姜铭城不知想到什么，双目又莫得瞪大，声音渐大，”她是如何做到心狠到这般地步的？”

    听到这儿，沈舒舒大概猜到了什么，姜铭城或许并不是生来就是痴呆儿，而是……

    “姜铭城！你莫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开脱！母亲素来吃斋念佛，最是向善，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提起母亲，姜行舟情绪激动起来，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暗暗攥紧，沈舒舒神色担忧，姜行舟这时刺激姜铭城，只有死路一条。

    “呵，”姜铭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吃斋念佛，最是向善？”

    姜铭城的面目狰狞起来，狠狠向姜铭城腰身上刺上第二剑，又速度极快地拔出剑，几滴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彼时姜铭城像极了地狱索命的妖魔。

    “就是这样吃斋念佛，最是向善之人，日日亲手在儿子饭食里下毒，以至于一个心智健全的孩童变成呆头愣脑的蠢货！”

    姜铭城和姜行舟都是姜宏策的正妻裴妧所生。

    裴妧是京州名门望族裴氏的嫡女。

    长公主之子百日宴上圣上赐婚，让其与京州姜侯爷之孙，姜宏策姜世子喜结连理。

    两人门当户对，本是一段佳话。

    可惜裴妧早已心有所属，对姜宏策的出现心生怨念。

    成婚之后，姜宏策无意得知裴妧早已芳心暗许他人。

    谁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对着别的郎君藕断丝连？

    更何况是生来就居于高位的姜宏策。

    他不顾裴妧意愿，强迫裴妧，裴妧一夜有孕。

    裴妧首胎生得极其艰难，险些失去性命，再加上与姜宏策心生嫌隙，她对第一个孩子姜铭城恨之入骨。

    而在知晓裴妧为生孩子险些丧命之后，姜宏策心软下来，一改从前霸道作风，日渐对裴妧上心起来。

    女子都爱温柔体贴的郎君，再加上姜宏策本就长得风流倜傥，裴妧很快爱上姜宏策，有了第二个孩子姜行舟。

    但对于姜铭城，裴妧却是始终不喜。

    甚至在发现姜铭城小小年纪就展现聪慧过人的头脑，生怕他有朝一日威胁到姜行舟的地位，竟然对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狠心下毒。

    从此，姜家的神童已经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姜家痴呆儿。

    ……

    姜行舟被这一剑刺透，他痛得说不出话。

    与此同时沈舒舒脑海里的008发出剧烈的警报提示音。

    姜行舟生命垂危，剧情轨道严重偏离，世界即将崩塌。

    沈舒舒再次拼命挣开肩上的束缚。

    蓦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上的人正是卫晏。

    姜铭城感受到局势的突变，不带一丝犹豫就要执剑刺下姜行舟最后一剑。

    姜铭城身边的死士宛若得到什么冲锋的指示对着卫晏蜂拥而上，阻拦卫晏向前。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舒舒终于挣脱束缚，她用尽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

    ……

    ……

    姜行舟被面前的这一变故惊得停止了呼吸，下一刻，他像是丧失理智般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舒舒！”

    他从未曾想过沈舒舒竟然会为他挡剑。

    正陷入围攻之中的卫晏听见这一声喊叫，

    猛地朝沈舒舒的方向看去。

    而这一瞧，他的心瞬时间沉入谷底，全身的血液霎时变得冰凉。

    沈舒舒挡在姜行舟身前，替他受下了这一剑。

    姜铭城只怔愣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将这一剑穿透沈舒舒直逼身后的姜行舟。

    “吭。”姜铭城的剑被卫晏斩断，他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退十几米远。

    姜铭城强撑起身，抬眼才发现他所有的死士现已全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不再挣扎起身，无力地吐出一口血，重重跌倒在地。

    重活一次，又当如何？

    还是一样的结局。

    他还是不够狠，不及那个女人万分之一。

    早在南州时，他就应该动手。

    姜铭城嘴角带着自嘲的笑，他阖上眼，静静等待着属于他的终结。

    只是，沈舒舒的终结好像来得比他要早一些。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鹅黄的衣裳上晕染了大片的血渍，整个人摇摇欲坠，面上一点血色也无。

    眼前的这一幕，和三年前衡澜宗被屠，和苍澜山门挂着父亲的尸首，出奇地重合一致。

    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的痛，他再也不愿承受。

    卫晏抱起沈舒舒，他不敢用力，抱着沈舒舒的手不住发颤发软，好似他抱在怀里的是一个易碎的水晶。

    他抱着沈舒舒上了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加鞭驰骋于山林间。

    好痛，沈舒舒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好痛，但她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牵动手轻抚上卫晏的脸，她的声音虚弱得好生缥缈，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好……困啊，晏晏。”沈舒舒觉得她好累啊。

    卫晏颤颤巍巍地揽住他不知曾环在怀里几次柔弱无骨的腰身，声音再也没了往日里的沉稳，“舒舒听话，先不要睡觉，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向来冷静自持，面无表情的冷面郎君此时全身发抖得不像话，他的眼眶像是下一瞬就要滴出血般通红一片。

    “晏……晏，”沈舒舒却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她大抵是要死了。

    沈舒舒有些艰难地喊出卫晏的名字，每一秒呼吸都伴随着伤处传来的剧痛，可她还是坚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不要……难过，你一定……要活着，只为自己……好好活着。”

    她的晏晏花了三年的光景才从复仇的阴霾走出。

    她有好多愿望。

    她希望卫晏好好活着，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她希望他能做回三年前那个骄傲不羁的少年郎。

    她的晏晏啊，应当心无旁贷地去游山玩水，应当无忧无虑地去纵横驰骋。

    她原本想和卫晏一起领略人间山水，一起去体会世间一切好玩的事物。

    没成想，到最后又要卫晏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么多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她还是希望卫晏能把她忘记掉好了，这样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才怪，她明明就是个小气鬼啊，装什么大方。

    她明明希望卫晏永远不要忘记她。

    她很自私的。

    最后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沈舒舒再也没有力气想问题了。

    她闭上了眼。

    再也没睁开过。

    卫晏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消散一般。他还是不知停止地驾马，这一刻他仿佛成了一个行尸走肉。

    他抱着沈舒舒在中州城内四处求医，得到却只有千万个节哀二字。

    到最后，他眼神已经变得完全空洞，抱着沈舒舒一言不发。

    他的唇紧紧贴在沈舒舒的发丝，一刻也未曾偏离。

    宿妙磬和聿荒赶到时，不知卫晏已经维持这样的动作多少日。

    舒舒真的死了。

    宿妙磬立在原地久久不敢上前，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脚步似千斤重般地挪动脚步直至卫晏跟前。

    直到亲眼见到沈舒舒的身体已经发冷，她才彻底相信舒舒确实已经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

    身旁的聿荒也不禁敛下眼眸，眉宇之间也沾染上了悲伤之色。

    “卫晏，既然舒舒已经死了，就让舒舒入土为安吧。”聿荒开口劝道。

    卫晏仍是沉默不语。

    聿荒见卫晏仍无反应，上前握住他的肩。

    卫晏抬眼，他的眼里是聿荒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了无生机和一望无底的情绪。

    聿荒看不下去，即刻转身。

    一向感知不到什么情绪的他第一次能共情到卫晏的煎熬。

    他甚至觉得，卫晏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

    卫晏这一辈子，过得着实苦。

    聿荒没办法逼他。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

    直至有一道初生的晨曦微光照耀到早已冰凉透彻的沈舒舒发丝上，发出灿灿金光时。

    在仅有几缕新起黎光的昏暗房间，卫晏看着往日鲜活的小女娘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他终于认识到，那个古灵精怪，笑靥如花的娇憨小娘子，死了。

    他的舒舒，死了。

    明明他很快就要攒完彩礼钱。

    明明他很快就能娶到他的小娘子。

    ……

    寂芜宗的人不日抵达，赵氏悲痛欲绝，给沈舒舒操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以此告别她那前半辈子都活在苦难之中可怜的女儿。

    卫晏看着他们将沈舒舒装进那个小小的棺材，看着一身洁白的圣女在她的棺材前起舞祈福……

    直到封棺那日，他躲在山林之间，亲眼见证棺材被埋入深深的土地之下。

    在寂静凄清的山林间这一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悲凉，少年人无声的痛哭只在不时抽动的身影之中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