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疼。”
云影峰，浮昔亭，风起云开散，落叶归根时。一少女懊恼地跌坐在地，一边摸着自己的脚踝，一边将身旁的桃木剑扔向他处，没好气地说道:“不练了，不练了，这‘云栖式’也太难了，完全不能站在这桃木剑上面，现在还扭到脚了，真是倒霉。”
旁边的白衣男子忙上前查看其伤势，轻笑道:“我怎么记得有人小时候说想学御剑飞行，想体验飞行的感觉，怎么长大了，就要半途而废了呀。”
“可是真的……啊……”少女还没来的及说完，就被剧痛打断了思路。
男子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脚，谁知就这轻轻一碰，少女也疼的不行，男子只好抚上少女的脚踝，用仙术替其疗伤。
卿月感觉脚踝凉凉的，痛感瞬间全无，于是欣喜地说道:“好神奇，不疼了仙上，真的不疼……”
她抬头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男子，风吹白衣尘不染，玉颜树下惹人怜。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眉眼弯弯，灿若星辰。
“你呀，练功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急于求成，不然老是伤到这上到那，自己也不好受……”
似乎注意到了目光，风岚抬眸微微一笑:“是吧？”
那双眸，像是春日暖阳，总是透着无尽温柔，快要讲卿月给吞没，她心虚的转过头说道:“仙……仙上教训的是，弟子下回一定注意。”
殊不知何时，耳根竟抹了红。
“好了，”风岚收回自己的手，“简单地给你疗疗伤，等会我便去白夭那里要点创伤药，每天都要敷，可不能偷懒。”
卿月乖巧的点点头。
风岚看着她那样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好了，既然受伤了，那就先回房间养病。”
“可是仙上……”卿月弱弱地说道，“我走不动，脚还是动不了……”
于是风岚轻轻扶起少女，转身做半蹲动作，说道:“当然动不了了，我可不是神医，能让你的脚马上行动自如，来吧，上来。”
卿月轻易地就被风岚背起，不知怎么的，内心还有些开心:“仙上，我是不是比小时候重很多？”
“没有啊，还是很轻。”
“真的吗？仙上肯定又糊弄我。”
“真的，我们小卿月什么时候重过？”
“嘿嘿，”卿月开心地玩弄起风岚的头发，“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仙上您背我，我却在你背上睡着了。”
“是啊，”风岚看向前方摇了摇头，“还流口水呢！”
卿月顿时羞红了脸，轻轻敲打风岚的背:“哼，那会我还小啊。”
“是吗？”风岚宠溺地说道，“我们卿月就像个小孩，永远长不大。”
“我哪有……我明年都要及笄了。”卿月噘噘嘴。
“也不知道是谁，前些天把住在洛泽的仙鹤搞得满天飞。”
“那是因为……”
“嗯？”
因为清尘那个臭狐狸骗我仙鹤可以载人乘风而飞，结果没飞天还被那群仙鹤啄的头发都掉了几根……
想起这些丢脸的事情，卿月就拉着个脸。
不行，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那个臭狐狸……
“怎么不说话？”
“哎呀，仙上我不是故意的嘛，我以后再也不去洛泽打扰那些仙鹤了，不说这个了，仙上我饿了，想吃你煮的面条。”
“又饿啦？”
“嘿嘿，”卿月俏皮一笑，“最爱吃仙上煮的面了。”
“是吗？”风岚挑了挑眉。
“是啊，此面只有天上有，唯有仙上做得来哈哈，”卿月摇头晃脑地，“虽然常青师兄做的饭菜也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最喜欢仙上煮的面……也不知道常青师兄下山以后怎么样了……”
思绪拉回，卿月看着偏殿房间的天花板，完全没有困意。
不知就这样盯着天花板盯了多久，卿月突然想起小时候怕黑，一个人住在这偏殿里很是害怕，一到夜里就不敢入睡。是仙上每晚陪在身侧给她讲游离尘世的故事，待自己入睡才会离开。如今自己已经长大了，这十七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这样朝朝暮暮陪在自己身边了。
虽然仙上政务繁忙，很多时候都不怎么见到他的踪影，但只要紧要关头，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受伤了他会给自己疗伤，叮嘱自己好好吃药；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自己……自常青师兄走后，仙上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了，可是好像再过不久，自己也要离开这个亲人，离开自己居住了这么久的云影峰，离开这清净自在的妄仙山……
对，还有臭狐狸，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但是一想到也要离开这个讨厌的人，心里也不好过。
卿月就这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即使前面清尘过来，她也用法术将其驱逐，虽然没什么用，清尘还是好端端地站在屋子里。索性就把对方直接推出去，关上了里屋的门，任凭对方怎么叫唤也不出去。
就这样任性一次吧，她细细回想这十七年，好像从来没做过什么任性妄为的事情，她讨厌读诗书，讨厌背记心法，但是最后还是会耐着性子好好研习，她不想成为总是被保护的那个人。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清尘的教导，她想快点突破更高的境界，可惜事与愿违，她进步太慢了，她努力了，但每次快要领悟的时候总是觉得差点什么。更奇怪的是，她学习“云栖诀”很困难，但是清尘教的招式她却一点就通，难道自己适合“偷师”啊……
卿月从床上坐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感觉有些心烦，回想起白天顶撞仙上的模样，内心更是不好受。
要不，去道个歉吧……
她缓缓下床来到梳妆镜前，月光斜射入内，虽然光线不太明亮，但她还是模模糊糊地看清了脸上那条红色的印记，像刀划过脸庞一般。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样貌，当她开始在意起这条印记时，她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仙上、常青师兄还有臭狐狸的脸上都没有这个东西，为什么我会有？
卿月试着用清水清洗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知道皮肤被搓红，她也不罢休，她就是想洗掉这个东西，她就是想洗掉它，无论如何……
为什么我会有这个东西……它好丑，我不要……是不是因为这个，父母才抛弃我……
直到皮被搓破，显现点点血迹，她也不罢休，她就是想洗掉它……
突然，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她抬起头，眼睛却已泪点斑斑。
“阿月，别洗了。”
阿月，那是仙上第一次这么叫她，也好像是记事以来唯一一次这么叫她，她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了一句:“仙上。”
风岚蹲下身来，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眼里满是心疼。
“仙上，你说，为什么我和你们不一样，为什么我的脸上会多了这么一个丑东西。”
“因为这是阿月独有的印记，它不是什么丑东西，它很特别，就像你一样。”
看着风岚温柔的眼睛，卿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存在，待人不能贪图其面相，更重要的，是观测其内心。”
“内心？”
“是的，样貌纵有千古绝尘之醉，但内心脏乱不堪，人便脏乱不堪，倘若面相丑陋难言，但心地善良，人也必定是菩萨之相。”
“弟子……明白。”
“好了，好好的脸蛋都被你给弄破了，疼吗？”风岚轻轻擦去了卿月脸上的血迹，看着破皮的地方问到。
卿月忙摇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风岚这才满意一笑，卿月看着这笑容，如沐春风，胸口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心跳也下意识的漏了半拍。
……
卿月轻轻触摸着脸上的红色印记，这些往事就像流水一般在脑海中涌出，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对云水生活的眷恋，也全是对他的眷恋……
看着夜色已深，要不还是明天再去道歉吧。
卿月这样想着，又翻身上床，思绪万千……
另一边，云影峰，长乐殿。
“你等着……等……等我休息一会，再来。”清尘瘫倒在房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真不是他体力差，和风岚对了百余招，这老东西总是拆几招就来开距离和自己开始拉锯战，自己的功力本来就不如这老东西，这下好了，体力完全被霍霍完，完全没力气，只剩口渴了，索性抓起自己的那坛快要散架的酒，张开嘴就往脸上泼，顿时感觉清爽了不少。
“怎么，还不服？”风岚在他身旁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笑道。
“笑话，本大爷就没服过谁，休息一会再来，”清尘躺在房檐上，双手放在头下放当靠枕，“本大爷只是想欣赏欣赏这月亮罢了。”
风岚抬头感叹一句:“是挺圆的。”
“切，是不是好久没欣赏过这么好看的月亮了？”
“嗯，是挺久的。”风岚点点头，自己确实想不起来上一次好好欣赏圆月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的了。
“你说你们神仙活了那么久，见多了那么多人世沧桑，百代更新，是不是感觉挺孤独的。”
风岚没想到清尘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愣了愣才打趣说道:“不孤独啊，这不是有你吗？”
清尘立刻一脸嫌弃:“去去去，别恶心鬼好吗？”
风岚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口酒才说道:“本来就是啊，在寻到你之前，我真的很孤独。”
失去挚友，失去爱人，失去亲人……风岚真的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过来的，他浑浑噩噩，不问世事，有时真的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当时一心求仙前往妄仙山修行的意义何在？若是自己不去，是否国家就不会灭亡，若是自己不逃避，或许他们都不会死。他很绝望，即使被众人追捧，他也打心里的感到孤独寂寞，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懂他，他寻过求死之法，但对仙人来说无用，他只能等待百年，等待千年，才能化魂归去，直到那一天……
他改头换面，易容成一个游医在人间闲游，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自己的故乡，他没有勇气再次踏入那个边界，他转身准备离去，却被飞扬的黄土给绊倒了。风岚起身拍拍自己被黄土弄脏的衣裳，自嘲自己的落魄，却在下一秒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他忙跪地，朝刚刚绊倒自己的地方使劲的挖掘，不知挖了多久，他的手都被磨出了鲜血，但他不在乎，他只想把那个东西挖出来……
终于……他拿出挖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狐狸面具，表面的皮毛虽已泛黄，但仍挡不住那阳光折射下泛出的青光，这狐狸面具惟妙惟肖，好像真的狐狸头在人面前一样，那眉眼处有红色的花纹细案，头顶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标志。
他认得，那是他的亡国的图腾，他认得，这是她曾经戴过的面具。
风岚如获珍宝的将其抱在怀中，似乎这个面具在，她便在一般。
突然面具冒出了白烟，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风岚与那人面面相觑，阳光下他有些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他伸手挡住阳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不知何时却已经湿透了眼眶。
“你是谁？你怎么哭了？”那人有些迷惑，伸手擦去风岚脸上的泪痕。
“是你把我从这面具里面放出来的吗？”那人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开心的模样，“太好了，感觉自己在这面具之中沉睡了好久，这下终于可以重获自由的，谢了兄台。”
看着风岚呆呆的，一动不动的样子，那人有些无奈，以为遇到了个傻子，只好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额，兄台，兄台，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那人抚过额头，随后抱拳:“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兄台，这样兄台咋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随后准备潇洒离去。
可是没走多远，那人便感觉体力不支浑身难受，他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双手，无力地跪倒在地。
风岚见对方倒地，才从刚刚失控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忙抱着狐狸面具跑向对方。
对方见着风岚靠近，手渐渐恢复原状，一脸不知所措:“我这是怎么了，我是……死了吗？”
对方愣了好久，抓着自己的脑袋，想回忆起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来:“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是谁，我在哪，这里是哪里！”
见对方逐渐激动，风岚用力去抓住对方的双手，好一会才控制住对方。
对方一脸懵的看着眼前这个傻子，风岚避开对方的眼神，将狐狸面具好好待在那人的头上，随后拉起对方，眼中带泪笑着说道:
“跟我走吧，清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