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在赵汝成与翁二聊后续稿件的功夫,翁二的前夫将子安叫了出去。

    他微微笑着,和善而且忧郁:“我想翁二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是谁了?她今日与你说了很多的悄悄话。”

    子安将翁二未接下的钱包又递给了他:“嗯,翁阿姨说,你们都是她的家人。这里面是曹叔叔准备的一点心意,就请您代收下吧。”

    他却将钱包推回,摇着头:“已经不必了...替我们谢谢老曹。”

    子安送不出去,难为的很。

    他却安慰着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仍然含着笑意:“翁二她今日只怕是回光返照,你来的好,让她开心了这半日。如果你愿意,这几日可以多来看看她,她喜欢热闹。”

    子安恍惚着看向窗外,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椭圆形赛马场,一圈圈的跑道,铺设的平整、空旷...人生果真是一个个轮回么?十多年前,坐在上海黄河路卡尔登戏院里的那个小女孩,尚且声声喊着“翁二”;十多年过去,翁二为这个小女孩筹到了船票,寻到了报社...可是与这小女孩再见面时,她却已不记得“翁二”了。

    不知不觉,热泪滚落,模糊了眼前的赛马场。为何不早些来看望翁阿姨呢,为何她亲爱的人、亲爱她的人,都这么快的要离开她?压抑许久的委屈、不甘、愤怒、伤心…统统倾泻而出,她竟站不住,趴在走廊的窗台上不断抽噎。

    失神时,手中曹叔叔的钱包掉落,洒出些面额大小不一的钱票和银元,看起来是曹叔叔一点点攒下的。只是翁阿姨再也用不上钱了,钱,钱,钱...钱到底有没有用呢?钟良材花了一万块救下了她的命,有用的吧?…可是钱为什么救不下翁阿姨?钱又有什么用呢!

    她此刻的状态,已不适合再进回去探望翁阿姨,便告辞,颓丧的、想不通的往外走。

    却被赵汝成发现,急忙追出来:“潘小姐,刚刚我词不达意,实在抱歉。潘老师的文章,我还是希望…”

    潘子安擦了眼泪,回应道:“我与翁阿姨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也很了解我的父亲,他并不是一个重视名利的人,大报虽好却未必投缘,卫报的办刊初衷既是为着平凡大众,他定是欣赏的,我父亲的文稿刊登之事,愿交托给赵主编。”

    赵汝成心下欢喜,想起另外一事,尝试问道:“能完成这事,真是我的荣幸!潘小姐,另有一事,不知可否也请你帮忙促成?我早有意邀请你的姑姑,就是潘美珍画家。她的素描与插画很适合我们卫报简洁的风格,只是一直未得接触,又听说她嫁到钟家后就不再作画了…”

    潘子安想也未想,便答应了。既是因为可以回报赵主编,也是因为翁阿姨那句“她是你的家人”。

    赵汝成一举两得,兴奋不已,急着回去感谢翁作家牵线搭桥,约着子安改日再单独聊登报的事。

    从养和出来时,高湛秋已在车子附近等着了。

    见她丢了大半个魂似的,迎上来:“你怎么了?病人的情况很不好么?需不需要我帮忙,我有认识的医生…”

    子安无力的摇了摇头,踉跄着坐上了车,轻声问高湛秋:“高先生见了要见的人么?”

    高湛秋依然明快:“嗯!她是这里的助理医师,昨晚是她辅助的第一台外科手术,所幸做的很成功。她是很开心的,我却有些不放心她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所以今日早早过来,看看她状态到底如何。”

    子安原以为他也是来看望病人的,感同身受才关切的问候,却听他说对方是位医生,也就不再关心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静静望向车外。

    高湛秋见她不再继续问,反倒有些失意,急着补充一句:“你别误会,她是我的妹妹。”

    见她仍望着车外,不在意似的,怏怏着启动了车子,送她回荣华台。

    一路无言,分别时,她突然问道:“有哥哥的感觉,该很好吧?”

    她的眼神里,似乎同时充满了希望和绝望,这种矛盾与复杂,令高湛秋背后涌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怀疑,怀疑她问的是哪一桩,是他刚才看望妹妹的事?还是问,他和钟家大哥?她知道了多少?不,她绝不可能知道!

    他模棱两可的笑着:“钟小姐这问题好古怪,你可是有两个哥哥哦,你的感觉呢?”

    潘子安哼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身进了门。是啊,钟良玉有两个哥哥,她就算抢走半个又如何?在战争、疾病、衰老之前,痛快活一场!

    高湛秋做贼心虚似的,轰了一脚油门,往西环奔,脑海里始终飘荡着那句:有哥哥的感觉,该很好吧。

    ……

    钟良材一个人坐在华丰仓的办公室,他知道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做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喜欢凡事有把握,冒险永远是最后一个选项,不然何必将那批棉布一直压在仓库里,因为他知道,钟家的华丰号在这乱世里,经不起任何一次冒险。

    正苦恼着,有人不打招呼的开了门走进来,他回头刚想说:“怎么没敲…”

    “哦?我来也要敲门?哈,那我重新进来…” 说着便要玩笑着退出去。

    钟良材惊讶着起身迎接:“爹啲,怎么是您!”

    钟老爷也不再同他玩笑:“哈哈,不欢迎我来?”

    “唉呀呀,大少爷怎么能不欢迎老爷呢,不欢迎我倒是有可能呢。”女人的声音跟着从门外传来,正是潘姨太。

    潘姨太紧跟着钟老爷,挤进了小小的办公室,自行先坐上了沙发,环顾一圈,将红色的羊毛披风在空中轻轻挥了挥:“天爷呀,这是抽了多少的烟,大少爷可要注意身子的。”

    钟良材打开了窗户,港口上的人群嘈杂声瞬时涌进了室内,他却觉得宁愿受这吵闹声,也比潘姨太的好听些,似笑非笑的大声回应她:“不知道潘姨太要来,也没早些开窗通通风的。”

    潘美珍知他惯会场面话的,知趣的也不再多嘴。

    钟老爷走到窗前,望向港口上来回奔波着的工人:“你看这香港,遍地黄金,人人看得到、踩的到,却不是人人都拿得起。要拼,还要搏,甚至要赌...谁料到一个小小的停车场,在你手底会变成了一棵摇钱树?这是你的能耐。”

    钟良材站在他身边:“爹啲,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钟老爷看他一脸憔悴,不免心疼,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亨利先生打电话问候我了,他对钟家感到抱歉。你…这几日瘦了些。”

    钟良材本不想平添家里人的烦恼,只嘱咐了自己人不要跟家里多说,却忘了亨利先生本是钟老爷的人脉,每逢年节总是会互相联系问候的。

    钟老爷知道他的孝心,这也是为何他今日要亲自来一趟:“阿宝,华丰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放手做!爹啲如今老了,但不糊涂。凡事,敢搏,才有机会,无论输赢,就跟老天赌一把!”

    钟良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总算露出些笑容,胸有成竹的:“爹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动华丰银号。那是您辛辛苦苦打下的,我不会拿它赌的。”

    他们站在窗前说的话,被外面的吵闹声淹盖着,潘美珍听不清楚,觉出无聊来,远远插话道:“老爷,这里太吵了,咱们早些走吧,百货公司的经理还等着我们呢。”

    钟良材心情舒展,也不必再避讳她,将窗户关好,房间又稍微安静了下来。

    钟老爷并不插手两个儿子的生意,他此番来,也只是因为了解儿子的性格,特来表态撑腰、打消后顾之忧的。如今事情已交代好,便也打算带着潘姨太逛百货去,言语间也轻松了许多:“好好好,你呀,太单纯,以为百货公司的经理打几个电话到家去拜新年,就算朋友了?他们啊,是跟你的钱交朋友呐。”

    也不知潘美珍是如何做到的,竟在钟老爷眼里,是个单纯的女人。钟良材看在她陪着爹啲开心的份上,也不戳破她这些假面,但见她浑身上下日渐贵气,再想想子安与子宁,心中却不痛快了。

    钟良材心生一计,故意提道:“听说潘姨太的侄子就住在附近,今日也要去瞧瞧么?”

    潘美珍在新年的晚饭上,还哭哭啼啼的为侄子侄女心疼,今天就在眼前,却还是只想着百货公司,尴尬的打着哈哈:“嗨,谁说不是,但一想到这孩子现在念书最重要,我一去,倒叫他花时间来招待我。他又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我更不好去打扰那家人。唉,说到底,是我这个姑姑的不好,没能安顿好这两个孩子…”

    见她又要伤心,钟老爷在旁边安抚道:“美珍,不如接他去半山,家里添一副筷子的事,不碍的。”

    潘美珍却扭扭捏捏:“我何曾不想,只是子安,她要强,总说子宁跟着曹作家,对念书有好处的,我…我只能听子安的,她是子宁的亲姐姐,她也是为弟弟好。只是我这心里…”

    钟良材听不下去了,潘子安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姑姑,但凡有她姑姑的一半演技,也不至于被他钟良材欺负了,不对…他承认自己欺负她了吗?见鬼!

    钟良材要为潘子安打抱不平,但却不是向自己讨伐,而是先向她的姑姑讨伐:“提到子安,想起一事,也该准备了。她的腿伤快好了,近日已能走路,为着她的名声,我已同她提过,爹啲会认她做契女的事。潘姨太作为她的亲姑姑,也该知道的。”

    潘美珍:“什么?!这怎么行!”

新书推荐: 社恐炮灰,但网友是男主 [猎人]当我打开了幸运挂之后 (网王)在超能力王子们的世界追寻命中注定的偶遇是否弄错了什么 橘子汽水味的夏天 社恐炮灰她只想摆烂开溜 古代采药养家日常 好险,差点就脱单了 拆穿 娇养 【哪吒】算什么大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