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

    大太太昨日醒来时,说话便已不清不楚了,半边身子也不太听使唤,心知自己此次一倒,恐怕再也回不到往日了。

    昨夜钟老爷回来时,看到大太太这般,心中恼火,喊来陈妈和一干人等,追问缘由。奈何陈妈带头有意隐瞒,只哭着回说是她没看顾好,叫大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将责任归到了自己身上。其他众人回话间,都更加说不清楚。

    钟老爷并不好糊弄,将一干人罚在楼下,直到半夜里,见到良材带着良玉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趁乱,将陈妈派出去的那名司机单独叫到一边,才问出是良玉闹了丑事,只是已被良材悄悄处理了,半山府中除了这个司机与陈妈,再无人知道。

    这司机对平房里发生的事也不知情,只估摸着说了自己知道的那一半,但钟义听完已心中有数,遣退了被罚站的一干人。此时时辰已到后半夜,钟义精神不济,独自颓然坐在楼下沙发上,他是自觉果然老了,如今连这半山家里的事也要依靠良材主持大局了。又庆幸,良材处事周到稳重,不像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女那般冲动鲁莽。

    等良材从楼上出来时,不仅没有抱怨这一日荒唐,反而耐心劝钟义不要再责骂良玉,以免良玉年轻气盛再做出什么傻事来。钟义更觉得良材可靠,心中宽慰许多。

    但钟良材并没有将良玉留下的那封信交给钟义,良玉今夜冲动,说了许多毫无顾忌的话,已伤了自己和子安,若再牵扯出爹啲娶姨太太的缘由,恐怕再叫他们父女两人也生出多余的心事来。

    待良材回荣华台后,潘美珍终于憋不住好奇心,趁扶住钟义回楼上休息的时候,打听道:“今日大太太这病来势汹汹,良玉怎么反倒出门去了?能有什么要紧事,挨到这么晚才回来?”

    钟义此时看着潘姨太,忽然想,莫不是良玉为着自己突然娶了潘美珍,故意也做出这样的事来气自己?潘美珍也当过良玉的绘画老师,莫不是她不经意间点拨了良玉?他虽宠爱这个上海来的姨太太,却也心底拎得清,对潘美珍瞬间没了好气:“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良玉了!”

    潘美珍自从嫁到钟家,对钟义百般听从,讨他欢心。这还是头一次被钟义甩脸色,不觉得伤心,反倒觉得此事果然猜对,定是良玉做了什么说不得的事,但也识趣,不再追问,撑着笑呵呵一张脸,挽着钟义上楼去。

    良玉这一夜又惊又愧,一直守在大太太房中。

    大太太摸了摸良玉的手,良玉醒来,擦了擦已哭肿了的双眼。

    良玉:“妈咪,今日我带你去医院吧,二哥有相熟的洋医生,养和的护理条件也很好,我亲眼看过的,你一定能恢复,陈医生也说会好的。”

    大太太笑了笑,陈医生若能治好,又何必去养和,是安慰良玉罢了,可怜自己的女儿这样好哄。虽然言语不清,也尽力说道:“妈咪没事,你不要害怕。”

    良玉知道妈咪一向只信中医,不愿开刀手术,她以为妈咪只是不敢,又劝道:“妈咪,我会陪着你,二哥也在养和,我们都陪着你。”

    大太太摇摇头:“良玉,妈咪以前从没教过你,是因为你还年轻,未必听得懂。每个人都有她的命数...”

    良玉:“妈咪,你不要再说这些,难道陈医生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大太太舒出一口气:“妈咪现在这样,是妈咪自己的命数,和你没有关系,你以后都不要自责。你也别再叫妈咪去做什么手术了,有陈医生在,妈咪还不会死的...良玉啊,也别再惦记岑先生了,这是你的命数。”

    良玉:“妈咪,你不明白。我爱他,他也心中有我,为什么不行呢?爹啲不是也娶了姨太太?”

    大太太抓紧良玉的手:“良玉,不要以为那是爱...岑太太不会像妈咪,你也做不到潘美珍,千万不要走这条路。女人的路,嫁人生子,错一步,误终身。”

    良玉未必听得进去,但也知这时候不能再叫妈咪担心,该以妈咪身体优先,暂且点头不再争辩。

    大太太时醒时睡,说了几句又迷糊过去了。

    良玉心中担心,自己劝不动,不如快去养和问问二哥的主意,二哥向来有办法。

    正下楼来,撞见了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的赵汝成。见良玉下楼,汝成站起打招呼。自从上回绝食,他来探望被她嘲骂之后就再没来过,她早该看出来他就是个闷葫芦、笨嘴巴、榆木脑袋...好在他似乎对自己也没什么兴趣,此时他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良玉看了他只觉得呆头呆脑,不想搭理,径直朝门外走去。

    “干什么去?”钟义也下楼来见汝成,恰巧看到良玉这番无礼。

    陈妈昨夜就将大哥如何压下此事的过程告诉了良玉,爹啲也没有前来责问自己,所以还以为自己的事被瞒住了,良玉站在门口如同往日一样的娇气:“爹啲,我去养和看看二哥去。”

    钟义一直以为,良璞这次受伤,与往日在过街楼上打架斗殴惹得那些不起眼的小伤一样,所以仍未放在心上,责怪道:“不分轻重!你二哥那点伤值得你来回跑么,留下多陪陪你妈咪。越来越没个正形...见到家里来客人,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良玉之前听大哥的话,一直未跟家里认真说二哥的伤势,现在就更不能多说,想当初是二哥帮她想办法请来了岑先生,以后还指望二哥为自己多出主意呢。只好退回来坐下,别扭着给赵汝成回了个招呼。

    赵汝成只会傻笑。他也是个忙人,新报社的大小事情早就堆成了山,要不是今早父亲突然电话到报社,说钟家差人送了许多节日礼品到家里,赵家也该回礼,要他早些送去半山钟家,他是绝没空来这里走一趟的。

    汝成身边已摆好了各式礼品盒子,对钟老爷说明来意。钟义并不同他客气,吩咐着人一一收走。

    钟义:“你父亲近日可好?”

    汝成:“好的,年底都是些惯常的新闻事务,也算闲下来一时。”

    钟义:“好啊,好啊。你父亲是公事要紧的人物,我没有提前询问就将东西贸然送过去,正担心会不会打扰你父亲。”

    汝成连忙摆手,自己认错似的:“不会,不会...爹啲督促我早些过来走动。逢年过节,该是我做小辈的,先过来看望您的。”

    良玉在旁哼笑了一声,他连句客套话都当真,真是个没趣的老夫子!钟义蹬了她一眼,她才低下头去。钟义拉着汝成喝了许久的茶水,家长里短的问来问去,良玉实在等不及了,起身又要走。

    汝成怕她再被骂,自己夹在中间受尴尬,也正想告辞,遂瞅准时机,也同时跟着站起身,向钟老爷礼貌的说道:“我看良玉有急事要办,不如我同她一道出去吧,也能顺道送一送良玉。”

    钟义本不想放良玉外出,但听汝成有和她单独相处的意思,也好,今早本来就是为了他俩的事,特意去活动赵署长的。于是交代汝成:“还是叫我的司机送你们两个,在车上你们也可以好好说些话。”

    汝成不会开车,他说送顺道良玉,也不过是想叫个人力车同乘的,想想良玉早做惯了汽车,未必愿意跟他坐人力车,于是点点头,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好,只是这下反倒变成他蹭良玉的车子了。

    良玉已走了出去,回头催促道:“你还不走么?”

    汝成追出来,上车前将良玉拉到一旁,暗示有话要同她说。

    良玉不耐烦:“潘美珍不是已经给你那什么报作画了么,你跟我还有什么事可谈的?”

    汝成揉搓着双手,半天开不了口。良玉白了他一眼,刚想转身又被他拽回来。她嫌弃的往身后一撇,甩开了他的手。汝成只好小声说道:“那个…我们俩的事。”

    良玉回身:“到底什么事?!”

    汝成:“今日你父亲的那些话,你听出来了么?”

    良玉听了些,但也走了些神,被他一问,回想着,也还是想不起什么...但又不想在赵汝成面前变成个傻子,便估摸着说:“哦,我爹啲是个生意人,他的那些话,你就当场面话听听算了。”

    她没听出门道,是因为她无心此事。但汝成是大她六岁的,又日日烦恼此事,当然几句话就听出深意,只好帮她点破了,说道:“唉,正因为你父亲是个生意人,做事、送礼、讲话,都是有门道的,他定是着急我们两个的婚事了。只不过你们是女方,他总不好明说。”

    良玉琢磨着,刚才还想他今日怎么会来,原来都是爹啲的意思。但为何突然催办此事了,她简直都快忘了这回事。难道大哥没有瞒住?唉,只怕是大哥想瞒也瞒不住的,家里这么多双眼睛、嘴巴的。良玉总算开窍,问汝成:“那你拉住我,想说什么?”

    汝成:“我不懂得怎么说,上回...我本想先问问你的意思再...”

    良玉:“上回?上回你也没提这事呀,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叽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啊!”

    汝成见她仍然是不待见自己,索性直说了:“我看得出,你是不喜欢我的。我也...要先忙报社的事,没有成家的打算...”

    良玉巴不得,打断道:“嗨,那正好了!咱俩的事就算了呗!”

    汝成却愁眉不展:“不行啊!若是我提,一来我父亲未必同意,二来对你名声也不好。悔亲若由男方提,总是不好的。但我是个男人,没关系。你想对外怎么说,我都认的...就说抓到我跟别的女人有了私情,你不想委屈自己,也行的。”

    说这话时,赵汝成埋着头,像只鸵鸟,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埋到土里去了。

    良玉咯咯笑着,低头去找他那臊红了的脸,打趣道:“就你?你这样的也能有什么私情?说出去这话,谁能信啊!好了,我懂你的意思。这事,我来办!啧...没想到啊,赵公子还是个体贴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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