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

    对于华丰仓地皮收购失利一事,太古方面对外的态度依旧暧昧,毕竟他们手中最早期的消息便是从怡和泄漏出来的,太古之所以跟风参与,无非是想搅浑市场,不让怡和轻松得手,以免怡和在九龙仓码头日益独大,如今只要最终的买家不是怡和,他们也不算毫无收获。

    而怡和方面的态度则全然不同,本来伦敦方面拍卖价格的不断上涨就令人感到蹊跷,初时权且以为是对手太古从中作梗,如今得知收购方正是最早期就被踢出局的威利号,而威利号现在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钟家的产业,这就意味着华丰仓才是这块地皮背后真正的主人。

    怡和在这次拍卖风波中,堪称被耍得团团转,怎肯轻易放过?内外各展开了一系列的复盘检讨,与此事有关的经办人员也经历了一场内部人事震荡。受怡和内部风波连累,码头局势也风云突变,鸿升堂与荣庆堂两大堂口刚刚因为岳十三入场而缓和的关系,又顷刻间急速恶化。

    不少报纸因为顾虑与怡和之间的合作,陆续发了多篇阴阳怪气的财经报道,纷纷唱衰钟家此次收购,更有知名报刊以《赢家?输家?钟氏超高溢价收购,怡和不战而胜!》为题,颠倒输赢,吸引眼球。不明真相的看客们,受此影响,对钟氏兄弟此番投入皆议论纷纷。

    华丰仓办公室。

    钟良璞将几份报纸砸在桌上,气得骂道:“真想把这几家报社一把火给烧了,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写!洋人的报纸替他们说话就算了,怎么本港的报纸也站在他们那边!”

    大哥捡起其中几份粗略看了看,似乎并不介意:“最近这些记者总算拿到我们钟家的新闻,当然写的越夸张越好咯。”

    良璞将二郎腿摊开,踮上茶几,气道:“大哥你是没有仔细看,喏,这篇,你看他将我们两个写成什么了!”

    良璞将其中最反感的一篇递给大哥,标题是《钟氏兄弟商业起底:大佬资产劣质,细佬败家收购!》

    大哥却被标题逗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看这篇倒最有趣!早先,不想你参与进来,你不听我的,如今你可赖不得我哈哈哈...”

    良璞:“大哥啊,你还笑?这新闻也不知道爹啲有没有看见,只怕他要被气死,你就不担心华丰银号也受连累啊?”

    大哥淡定地摇摇头:“不用紧张,这报纸一看就不入流,大概也是搅混水的,大户们都知道这种时候该看什么报纸。”

    良璞:“那些主流报纸虽然不至于这样乱写,但对我们钟氏也是毫不客气的。大哥,我们要趁早纠正舆论。”

    大哥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放心,有人比我们着急,就快到了。”

    罗大卫被工人带着,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他也带了几份报纸来,一坐下便依次摊开,责问道:“我早就知道,钟老板一定有什么大计划,可我不知道你们钟氏动作这么快,连我早先那篇报道也被你们算计了吧!”

    大哥点了支烟,从容不迫:“大卫记者,难道你个人就没有从那篇报道中获利?何必这样兴师问罪的,这些料,你一看就该知道是谁的手笔,自然不是我钟氏咯。”

    罗大卫拽了拽领结:“这些倒都是替怡和写的...这么说,钟氏这方,我还是独家?呐,大家早就说好的,我们互相不辜负!”

    大哥递上一支香烟,罗大卫欣然接受,夹在指间,正欲寻火,大哥却将自己剩下半截的香烟对准罗大卫的那根,先引燃了对方,才收回重新叼起,笑着说:“一烟为定!”

    罗大卫觉出有趣,享受着吸了一口香烟:“现在该告诉我背后都发生了什么吧?”说话间,习惯性地掏出了纸笔。

    良璞将原本翘在茶几上的脚收回,正襟坐好。大哥总是一个人扛着所有,若非自己借婚礼当晚的情势,强硬地签下了威利号,只怕现在这办公室里,大哥也打算自己应付了。

    大哥却不想细说,只是淡淡笑道:“背后?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们的收购根本也不算成功,否则怎么可能以这样的价格?其实他们写的,也不全错,华丰仓根本也是在以卵击石。好在我们两兄弟齐心,也各有些好朋友,大家联手合力而为,也无非是共克时艰罢了。下午在这里会有一场华丰仓内部的庆功会,不如你也一起参加。到时,我会允许你拍一张独家照片,你应该够用了。”

    罗大卫问不出来,又记无可记,只好坐等庆功会。

    而良璞却将大哥叫出去:“那篇劣质资产的报道,虽说管了用,但我细读他的遣词造句,都很别有用心,否则今日那些不入流的小报也不会夸大解读华丰仓的所谓劣质资产。我看啊,分明被他写成了双刃剑,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这样两面三刀的洋记者,哪有什么底线,大哥怎能只信他?今日该多请些报社的记者来!”

    大哥回头看了看,将良璞拉远,才开口:“当初是汝成遣良玉来为我通风报信,才压后了那篇稿子,否则只怕他会写得更不堪。良玉如今在报社做事,受汝成的照顾,你我也该照顾卫报。”

    良璞眯着眼,不肯相信,反问道:“大哥诓我吧?赵汝成那个死脑筋,可不懂得什么人情照顾,何况我已经买了那么大的版面公示结婚,可替他的卫报已经赚够了好处!大哥别是为了替潘子安还人情吧…”

    大哥可不想将自己如何为潘子安四处求书,最终求到了罗大卫头上,更被罗大卫以此要求独家的事说出来,以免良璞在此时针对子安。

    见大哥还想找借口,良璞却开口笑道:“唉,大哥,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我的。我也看到她父亲的文章正在卫报连载,你若说是为她关照卫报,我倒是能理解。我还为周玫把货轮的名字都改了呢,我们两兄弟彼此彼此咯!”

    大哥瞪了一眼:“你与周玫,那只是做戏。”

    良璞歪着头:“喔,果然是因为她!哈哈,大哥你也有今天。算了,看在大哥你的份上。”

    此时,工人上来通知,高湛秋到了。

    良璞不解:“大哥,叫他来做什么?!”

    大哥:“现在,我们还需要他,你总不能让我把方振业叫来吧!”

    如今要扭转舆论,减轻对华丰银号的连带影响,必须尽快对外交代钟氏的资金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拉上合资方共同出面。只要对外宣称不是钟氏单独承担风险,风险摊分后,性质就会变成合伙投资,舆论自然扭转。

    此时,当然不能提方振业才是良璞真正的合伙方,毕竟周玫的事刚刚落定,只有为良璞叫来高湛秋。同时也为缓和高湛秋与良璞之间的紧张,为良璞日后接手船务而提前铺垫。

    良璞拍了栏杆一拳:“呵,倒叫姓高的这小子占了大便宜!”

    大哥安抚道:“在地皮这件事上,他也不算无功。何况他还要替我们押一趟长江口,你也该关心一下你的玫瑰号,有你和周玫的名声加持,货单量只怕早已经爆仓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以后会骑虎难下。”

    良璞不以为意:“大哥放心就是,第一次出货,我会亲自押船的。趁这次同行,也刚好交接他的经营。”

    大哥皱着眉,嘱咐道:“…多带些自己人上船,要时刻警醒。”

    良璞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出去迎接高湛秋。

    高湛秋今日神采奕奕,将恭贺花篮奉上后便连贺恭喜。见到良璞也并不记那晚吃了一拳的仇,直称赞璞老板有勇有识,将威利号的货单爆仓一事全归功于良璞为威利号改名增添的运气,又多加感谢良璞将前两笔资金如期划账的信义。

    虽有拍马屁之嫌,良璞见他姿态放低,倒也受用,忍住了不满,与他客气寒暄,表面和气融融。

    宋记钱庄的主家却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到,并直入幕后。

    良璞将大哥叫到一边:“宋记的人来都来了,倒甩的什么脸子?敢情他们没拿着赔金,还不开心了?”

    良材却好脾气,笑呵呵地替宋记解释:“诶!话不是你这样说。他们从上海来,豁出本钱给我一个香港人,高风险对应高赔率,本就合理。如今事成,他们虽没有赔金,却也赚得以后多年的高额利息与分红,何乐不为?之所以不愿在码头上张扬摆谱,大概也是不想当面得罪怡和吧!”

    华丰仓的庆功会,乔七与岳十三也都有带人来捧场,场面不算盛大却也喜庆。闻迅不请自来的记者们却都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更显钟氏神秘。

    钟良材利用此次华丰仓内部庆功会的机会,说明了华丰仓未来的经营计划,干劲十足。工人们受近日负面新闻的影响,原本有些士气低落,因此又得以重振信心。

    庆功会结束,在华丰仓幕后,钟良材特请罗大卫入内,为钟、高、宋四人合影一张。

    准备拍摄前,岳十三瞅准时机,携乔七一同入内,对乔七笑道:“你我二人终是登不上台面呐!”

    乔七也咂摸出醋意,冲东家喊道:“没有我荣庆堂的一份么?”

    说罢,不等反应,拽着岳十三一同挤上前。

    钟良材低声道:“这是要见报的。为着你们二位在这码头上做事考虑,不想叫你们得罪了怡和,日后为你们惹麻烦。”

    乔七看了看岳十三。

    岳十三哈哈笑道:“我岳十三本就是中国人,自然跟中国人抱团,我是不在乎的。乔老七,你在乎么?”

    乔七:“嗨,早就对着干,不差这一条!就是怎么叫了个洋记者来,扫兴!”

    罗大卫见势,连摆手:“我是混血,中国通。”

    钟、高、宋、乔、岳六人意气风发,在华丰仓幕后,留下了一张大合影。

    不久,卫报刊登了一篇罗大卫的新闻报道《华丰仓争夺战:英资与钟氏家族的收购与反收购!》

    新闻虽未占据头条位置,却因一张大合照,抢足了眼球。报童卖报时,甚至特意翻出这篇报道的版面,更开口叫卖:“钟氏露面,独家揭秘!怡和倒灶,华丰翻盘!”

    华丰银号受此影响,大户追入,散户跟进,一时间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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