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两人回了办公室,钟良材就“砰”一声关紧了门,急吼吼地脱衣服。小小一间屋子,潘子安眼睛一时无处可放,尴尬地躲到沙发角落里低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到底换没换好衣服,她只听得见衣架摇摇晃晃的。

    豁的,一只大手摘掉了她头顶的白帽子,刮带着,扫起她一层细发。

    “哇,你干什么?这里是办公室!”潘子安一声惊呼,抱着双臂。

    倒把钟良材也吓了一跳,一个踉跄跌坐在她旁边。

    “哇,我还要问你在搞什么…谁在办公室里还带这种帽子?我替你收起来啊…你在想什么啊!”他将那帽子随手一甩,搭在了旁边刚换下来的一堆脏衣服上。

    子安尴尬着坐好,脸却红了一半,支支吾吾:“唔…我忘了…”

    见她的样子好笑,他反应过来,伸手要替她捋一捋头发,却被她眼疾手快地自行整理了,他的手又不甘心缩回来,干脆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我刚扑了火,一身的灰尘,你倒是不嫌弃,还能想歪了去…哈哈哈,叫我说你什么好。”

    他的衬衫扣子还未完全系好,隐隐约约透着肤色,子安原本只红了一半的脸,霎时又红透了。

    “我没有!是你误会了!”子安迅速起身,换到对面去坐。

    他却更开心了:“好好好,是我想歪了好不好?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跟刚刚那场火一样红。”

    “我...我出去了 !”子安气鼓鼓,做势要走,却被他伸手拉住。

    “诶呀!我不逗你了…我现在衣衫不整的,你一开门,被人瞧了,岂不是更说不清了?”他另一只手倒是不慌不忙地扣起衬衫领口。

    子安无奈,又低头坐下。

    他也总算整理好衣衫,拨弄着头发,胡乱拍下些灰尘,不经意地提道:“这火烧得蹊跷,那废船摆在那里也有些年头了,早被海水泡烂了都,居然还能点着火,也是不容易的。”

    子安惊讶道:“那会不会是有人特意点的,为了烧那小船上面的木板桥?”

    良材最后甩了甩脑袋上的灰絮:“这话你也是听别人讲的吧?我总觉得哪里奇怪,目的这么明显?他们会不会太蠢了!那桥么,本是用来抄近道送些轻便货的,近日里荣庆堂生意好,都去赚重货的大钱去了,这点小钱便凉了些。幸亏是这样,走那桥的人不多,不然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子安拿过墙角挂着的一条毛巾,上前随手盖在他脑袋上,要他用毛巾擦头发的意思。

    良材乐呵呵接过,身边有女人照应,的确周到些。

    子安总想起工人那句:那人说您若不见,只怕下一把火烧的就不是门口那小桥了。

    那岳十三虽然当面否认过,但总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些什么似的。

    子安:“所以,你觉得不是鸿升堂的人做的?”

    良材擦着头发,想了想,说道:“已经报了火警,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其实我也说不准,那林老板是个人精,鸿升堂真要做什么,也绝不会这样小打小闹,岂不是白白打草惊蛇,叫荣庆堂和我们都好防备?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处。”

    子安:“那…还能是谁呢?”

    良材看她为他烦恼,回道:“不用担心,我们多多防备就是。”说罢,开门喊了几名员工进来,逐一吩咐着加强华丰仓四周的巡逻警力,与储备好水管等防火器材。

    看他逐一安排,未雨绸缪,子安倒也想不起更好的办法,却还是直觉今日这场火情背后定有岳十三的份。

    果然到了夜间,余经理突然来电话至荣华台,向钟良材转述岳十三的话:工厂报价一口气加了三万,但有个条件,要一并收齐工厂所有纺织女工的雇佣合约。

    因为余经理最近一直在华丰银号忙碌着,已多日未回荣华台,此番突然夜里打进来电话,总叫人心慌。子安便也在旁听着,才发现说的是工厂的事,料是岳十三听信了她白日在码头上说过的话。

    良材本来也不防备她一同听电话,但一听是工厂的事,还记得她不想让他卖工厂的那约定,急忙捂住了听筒,转过身对余经理急忙回道:“这事不必再议的,多少钱也不卖的。”说罢,就挂了电话。

    “喂,二十八万呐!”子安却突然改了态度。

    “唔,价格本来也不错的。没想到他还要加...但你不是说过...而且现在,我们也不缺这笔钱了。”良材还以为她在考验他。

    “既然不错,为什么不答应啊?是因为我么?先前我只是担心那些女工失业嘛,那既然已经不开工了,总是白白发薪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一时一议,他既然有心要收齐那些女工的雇佣合同,就有再开工的意思,对工厂来说,总是好事的。”子安说的头头是道,叫良材有些错愕。

    良材:“可,他并没有说会接着雇用那些女工。”

    子安:“那我们就再加上一条嘛,让他将所有女工的合同在原有基础上至少延长一年,应该不难吧。”

    良材:“这…他图什么?”

    子安笑道:“图…图帮你做慈善啊!唉,总之你先请余经理这样说说看嘛,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呢!”

    良材有些疑惑,却也觉得可行,给余经理拨回了电话。

    不过多久,余经理就回了话:“岳老板允了!他说他要收齐那些女工的雇佣合同,本也是想了解下工人的薪金情况,我刚跟他讲了一遍,他说既然薪金合理,也省的他重新加薪招工了,自然是愿意接手的!我看这岳老板啊,果真是个敞亮人!”

    良材看了看趴一边的子安,子安点了点头,于是也就在电话里应承了这桩买卖。

    挂了电话,良材总觉得奇怪,问道:“这个岳十三,我真是有点看不懂他…深水埗也不只有华丰纺织一家工厂,他何必呢?我看他也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这价格对他来说,并不划算的。”

    子安:“你怎么知道,他觉得不划算呢?深水埗那许多工厂里,大多都是江浙人开办的,有几个是香港本地的呢?他要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一家工厂,而是一个声威呢。”

    良材更不解了,盯着她的眼睛,疑惑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子安想了想,岳十三的事太复杂,还是少提为妙:“没什么,我也是随便猜猜。总之,一举多得嘛!”

    ……

    卫报报社。

    良玉不安,问道:“二哥已出发了三四日,也不知到没到上海?”

    汝成却安稳:“没到啊,现在大约刚到厦门。”

    良玉:“哈?怎么才到厦门!从香港到上海,要很久吗?”

    汝成抬头思索道:“嘶…客轮直达的话快些,大概四五日能到的。可你二哥的是货轮,要先南下去趟广州落些货,之后绕道海口,有些货还要向南洋的船只上转运,之后才折返北上。前天赶上了海南大风雨,耽搁了一日,估摸今日夜里能开到厦门已是快的了!”

    良玉:“海南?怎么那么绕!”

    汝成:“货运么,航线总是复杂些。”

    良玉:“你怎么知道这么细?”

    汝成:“大卫告诉我的啊!你二哥与他每日都有联系,你不是知道么?”

    良玉也是知道的,当初玫瑰号下水礼那日,罗大卫也曾托她带他去船舱内见二哥。她之所以答应,也是听了他的分析,希望他能帮二哥查清楚些。如今二哥与罗大卫之间联系,她也知道,只是她不喜欢罗大卫,也就懒得主动开口问他。

    汝成看她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话:“我知道,你跟大卫之间有些误会,我替你每日问他一嘴,等你想问时,你问我就是了!”

    良玉未想到汝成这般体贴。他虽不声不响,却处处留意,为她的细小方便考虑着。刚有些羞赧,转而又莫名生出几分自卑来,或许只是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未必是只对她这样好呢。

    钟良玉头一次在男人面前,生出了自卑心。当日冲去赤柱和启徳机场寻岑小凤,她可没有半分的自卑心,她只觉得自己的爱无比真挚,甚至还带着些甘愿迁就岑小凤的骄傲。

    香港今夜飘起了一点小雨。

    良玉坐在桌前,惆怅道:“是春雨呢!”

    细雨微小,低头根本听不见雨声,汝成听她此言,才抬头朝外眯着眼望去。

    他这才发现窗玻璃上斜划的一道道雨痕,不由得起身走向窗前,推窗向外探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凉爽的清风细雨,脑子里也瞬间清亮了许多,悠悠念道:“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啊!”

    良玉看着窗前他的背影,却蹙着一对蛾眉。

    这奇怪的感觉...若换作以前,她一定嫌弃他的酸迂文弱,为什么此刻却觉得他有些浪漫生趣呢?

    ……

    玫瑰号。

    高湛秋在深夜,突然敲开了钟良璞的舱门。

    良璞带了两个亲近的警卫,那两名警卫先将他拦在外面走廊,将良璞喊醒收拾一番,才允许高湛秋入内。

    “璞老板,今夜过厦门,本该停靠的,但上海的收货期因为海南大风雨已耽搁了一日。若今夜停靠厦门,明日还要落货,那到上海就定然赶不及了。上海近日局势更加紧张,延期的赔金很高,不如我们豁出去厦门的货物延期,先抢时间赶去上海,如期交货,回航时再处理厦门的货物。厦门的货不多,赔也赔不到哪里去。马上就要到厦门了,特来听听璞老板的意见。”高湛秋讲得分明,无可挑剔,处处为生意考量。

    良璞不多想,回道:“那就不停厦门了,直接去上海!对了,上海现在什么情况?”

    高湛秋叹道:“我在租界有几个英国朋友,按他们的说法,现在即便是租界也不安全了,至于租界外就更不提多可怖了。前几日有几个印刷厂、棉纺厂、煤球厂的老板,都在租界家中被人入室暗杀了。”

    良璞有些吃惊,问道:“日本人在租界也敢杀人?”

    高湛秋摇摇头:“倒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日本人已经在上海建立了伪政府,中国人也分亲日派和反日派吧。总之,现在很复杂。”

    良璞听后,义愤填膺道:“香港的新闻消息太闭塞,真应该多报道些战事!”

    高湛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仍不断摇着头:“璞老板你总该听说过张司令的绥靖之策,香港是英国租界,新闻又怎能真的为中国人畅所欲言?在现在的英人眼里,抗日是中国人的事。你可曾见过哪张在港印行的报纸对日本用过“敌”“虏”“□□”“焚掠”之类的字眼?这可是香港政务司明令新闻文化界禁止使用的。”

    良璞虽有一个做新闻的妹夫,却也从未听说这些,对高湛秋不禁有些高看,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高湛秋笑了笑:“呵呵,我身上也流着中国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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