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新年跨年夜，生活区的银河广场突然展开了一个污染等级为A的大型异洞，直径几乎横跨整个广场。

    跨年夜人群拥挤，光是无辜陷入的人质就有几百人。

    所以机构临时调动姜醒所在的后备军一起参与救援，那是姜醒第一次执行任务。

    后备军一共五人，机构考虑他们年龄太小，让他们负责站在异洞外面疏散人质和监测污染情况。

    姜醒严格按照调查官守则穿戴设备，蓝色的防护服，黑色的头盔，手里握着那把银色的枪。

    考虑到这次吞噬的人质过多，极易造成第二、甚至第三个异洞的连环形成，机构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无辜人质的安全。

    遇见污染可能性的源头，可以先开枪再汇报。

    大约一个小时，里面陆续有人质撤离。

    人质们都穿着特制的隔离服，有秩序的接受检查。

    那对夫妻也在里面，是带着小女儿出来跨年的，没想到被异洞吞了进去。

    那是姜醒和他们第二次见面，双方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但胸口的小牌子上都写着各自的名字。

    女人认出她是姜醒，不管不顾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带有哭腔祈求：“小梨还在里面，小梨还在里面，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旁边的安保队员马上过来制止，按照规定，人质在二十四小时内是不可以直接接触任何人的。

    可是女人还是死死抓着姜醒的手臂，请求她救救他们的小女儿：“小醒，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一定要救她！”

    回忆到这里，姜醒表情难得有了变化，发出很轻的一声嗤笑。

    “可能那个女人不清楚，我们后备队的防护服其实没有正规队员的严密，因为不用面临进入异洞，厚度上都要比他们的防护服薄一些，经不住很用力的撕扯。”

    所以在女人拼命请求拉拽的时候，姜醒身上的防护服其实已经有了细小的裂痕。

    她很快操纵电流迫使女人松开她，按照程序将两人检查过后就让安保人员带到区域边缘，等待隔离车的转移。

    那个时候，她看见女人捂着被电麻的双手，小幅度地歪了一下头。

    似乎在问姜醒，你怎么会这么冷漠无情。

    那天的人数过多，异洞调查人员足足在里面进行了四个半小时的营救任务，马上就要到五个小时的极限值。

    夫妻俩的小女儿是在倒数几批人中救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女孩昏迷，是被一个调查官抱出来的，小小的身体穿着成年人的宽大隔离服。

    姜醒用枪支扫描检测，发现女孩在异洞里呆得太久，负积聚指数在缓慢上升。

    将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形成新的异洞。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队员们都在按照训练程序救援污染人质，调查官也在将女孩交给姜醒后就返回了异洞继续工作，没有能够帮姜醒。

    机构要求在救援过程中做到专人专责，不会有人来告诉姜醒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按照程序，姜醒需要射杀掉可能形成的污染源。

    所以她只能举起枪。

    雏鸟系统一下落到她的肩膀，在她耳畔汇报着女孩缓慢升高的负积聚指数：112、136、142……

    【负能量的积聚指数过高，建议予以枪决。】

    与此同时，两只悬浮在她眼前的浅蓝色瞄准器成功相交，对准女孩的心脏部位。

    那里还写有女孩的名字——姜梨。

    姜醒静下心，手指落到扳机上，处决枪非常灵敏，只需要她轻轻一勾就能将子弹发射。

    突然——

    “姜醒——不要——！！！”女人看见这一幕，喊得撕心裂肺。

    夫妻俩本来应该是第一批转运至隔离区的，但两人执拗要等到小女儿姜梨出来，安保人员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能安排其他人上车。

    他们心心念念等了许久，没想到等到姜醒持枪对准女孩的一幕。

    姜醒听见了，但她没有放枪，根据各种守则条例，眼前的姜梨都具备开枪的理由。

    她是异洞调查机构的后备队员，职责不允许她放过任何一个污染源可能。

    于是她沉静下来，扣动扳机。

    嘭——

    子弹擦着空气飞出，眨眼的功夫就穿透了宽大的隔离服，冲开了女孩的血肉和肋骨，破碎了心脏。

    污染危机解决。

    鲜红血液流出来的那一瞬，姜醒听见女人近乎癫狂的嘶吼声：“啊——！！！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是怎么能下得了手的——！！！”

    “姜醒，你说话啊！你回答我——！！！”

    姜醒现在回忆当时女人的状态，都觉得如果不是那些安保人员拦着，她肯定会冲过来把自己撕碎。

    很神奇，分明女人当时戴着隔离头盔，她却能看见女人投射过来的狠厉眼神。

    那是一种……受害者家属对杀人凶手的深深恨意。

    在姜醒让净化部门过来处理这具尸体时，女人也没有放过她，跟着她，大声追问她为什么要杀了姜梨，为什么要亲手杀了她的亲妹妹。

    “你不是有S+的高级异能吗？怎么连亲妹妹都救不了？！”

    “是不是因为嫉妒，嫉妒我们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你的妹妹？！你想报复我们对不对——！！”

    直到安保人员采取强制措施采用催眠弹，强制带离两人离开，姜醒的工作才得以继续。

    很多队员都过来拍拍她的肩安慰，以为她肯定心情很复杂，很难过，其实姜醒根本没有。

    开枪时她曾经自我检测过，指数为36，属于平静的纯白状态。

    后来，她的亲生母亲恼她、吼她、辱骂她，她也都麻木极了，好像只是完成一项正常的工作，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不怪从小教姜醒的教□□说，她就像一把枪，只有最理智最底层的判断逻辑，锁定、瞄准、开枪，可以不掺任何情感的打出子弹。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很强大的，因为没有情感困扰的人就没有软肋。

    姜醒处理问题的果断和狠厉让很多教习都自愧不如。

    但其实那天突发了一个小状况，让姜醒很在意。

    这么多年她静下心时总是在回忆，怀疑这个小状况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姜醒举起枪瞄准小女孩姜梨时，悬浮的瞄准器扩大视野，她看见女孩有了小幅度的动作。

    姜梨似乎醒过来了，防护头盔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她似乎在跟姜醒说话。

    “姐……”

    很弱很小的一个声音，姜醒听得不真切。

    但防护服上写着她的名字，十岁的女孩也许会认得。

    可能那对夫妻跟女孩讲过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其实有个姐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

    或许会告诉女孩，她的姐姐是一个异能S+的人，很厉害，以后她会守护这座城市，保护他们的安全。

    也许还会告诉女孩，她的姐姐会像他们一样疼爱她。

    可是，姜醒下一秒就无情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打出，让这个小小的声音隐没在了枪声里，以至于姜醒后来一直在回忆，女孩当时有没有喊自己。

    后来，姜醒就慢慢释怀了。

    “哪怕我确认她在喊我，我也会打出那颗子弹的。”

    姜醒淡着嗓道，“即使不是我开枪，周围任何一个持有枪支的人都会扣动扳机，因为我们接收到的工作就是不顾一切遏制住污染源。”

    唯一不同的，就是如果当时是别人开枪，那对夫妻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激动。

    姜醒看着天花板，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故事讲完了，她也一直呆呆望着。

    这是她难得的放空时间，什么都不去想，只享受此刻的安静。

    岳团也不说话，悄无声息缩短和姜醒之间的距离，在姜醒说到跨年夜执行任务时，她就已经坐到姜醒的身边。

    小女孩心思很敏感，姜醒越是什么情绪都没表现出来，她就越想靠近一些。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她和姜醒很像。

    从小都没有在父母身边生活，都算是被抛弃的，只是她被扔到了废弃区，姜醒被送到了华丽的神秘区域。

    两人都是独自长大，但岳团感受得到，姜醒要比她强大得多，长成了一棵能够迎接风雨的大树。

    而她，只是一棵还在发育的小树苗。

    现在小树苗想要试着为这棵大树遮挡一下风暴。

    岳团搓热小手，轻轻抚在姜醒的手上，姜醒的手很冰，岳团小小的手掌不能完全包裹她的手。

    突然靠近的温热让姜醒一惊，转头看时，岳团在她旁边努力坐直身体。

    女孩的肩膀瘦瘦小小的，却在加油撑起来。

    “你可以依赖我一分钟哦。”岳团认真说道。

    姜醒一直在教她要学会独立，不要依赖别人，这些她都记得，但是听完姜醒的故事，她还是想为这位小老师做些什么。

    岳团努力将肩膀递给姜醒，想要告诉她，现在就她们两人，姜醒可以小小的依赖她一下，就一分钟。

    一分钟后，姜醒还是那棵不畏风雪的大树。

    姜醒没有说话，垂眸看着岳团。

    现在的岳团和当时的姜梨差不多大，都有着一双圆圆大大的小鹿眼，抬眸看过来的时候你会被她可爱到，不自觉上扬起嘴角。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姜醒不可以软弱，需要随时随地穿着坚固严密的铠甲，她很少能听见这样的话。

    ——你可以依赖我一分钟哦。

    女孩的眼神很真诚，姜醒难以拒绝这个邀请。

    姜醒低下头，轻轻将额头埋在女孩的肩膀，女孩已经很努力在将肩膀撑起来了，但姜醒还只是勉强能搭住额头。

    但这已经足够。

    姜醒的声音很柔：“嗯，就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