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颜赶到地下实验室时，姜醒已经走了，走廊里只有靠墙抽烟的尹璃。

    她其实不喜欢烟味，但这个方法能让她快速静下心。

    钟颜匆忙推开实验室门，里面的大型设备都在运转着，几名技术人员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空如也的大屏幕。

    “人呢？”钟颜扭过头，“还有那些实验数据呢？”

    尹璃吐出一口烟气，声音很平静：“被那个女生拿走了。”

    钟颜蹙起眉：“没有备份吗？那可是我们一年的心血啊！”

    尹璃摇了摇头，她将姜醒约出来谈话，就是为了给里面的技术人员时间，将数据进行加密转存。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姜醒抢走了那个数据硬盘，并且亲自监督几名技术人员将本地电脑中的数据全部清空删除。

    姜醒做得很绝，甚至就连云备份都盯着一起破碎了。

    现在除了她手里拿走的那些数据，实验室这边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些空响的机器设备。

    钟颜看出尹璃不太对劲，以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现在应该因为数据被抢而发疯才对。

    可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尹璃是在想姜醒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那个女生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临走之前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并且就她当时的表情而言，是很认真的。

    姜醒：“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帮你继续这场反抗，并且保证威胁到雏鸟的权威，你把你的井给我，怎么样？”

    姜醒有耐心，没让尹璃当场就回答，给她一晚上来思考。

    尹璃真是佩服姜醒，连夺人性命这件事都能说得让人那么动心，姜醒离开后，她就一直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接下来要怎么做？”钟颜烦躁地挠了挠头，“那位先生肯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要是中断了我们的研究资金怎么办？”

    “慌什么。”尹璃掀起眼眸，“我们不是还有一个随时待命的实验者吗？”

    钟颜愣了一下。

    尹璃扔掉烟头，掀起长发，露出脖子后面小小的09标识。

    她找了八个实验品，把自己作为最后一个机会，成功与否都会到此为止。

    钟颜沉默片刻：“你真的想好了？”

    尹璃放下长发：“明天早上……准确来说应该是四个小时以后，警方会以这几日的调查官死亡案件进行直播公报，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聚集在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下方。”

    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与警方直接进行直播对话。

    尹璃会隐藏在几百人中，如果警方不公布这通电话内容，她就展开异洞作为威胁。

    几百人的广场，警方肯定也不想让这些人都沦为人质。

    这通电话一旦进行现场直播，那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生活区的中央广场上。

    姜醒曾说他们的反抗声音不会被听到，尹璃倒是想试一试，在几百人注视的现场直播中，这个反抗的声音究竟能不能被听见。

    ……

    第二天清晨，尹璃佩戴好设备，走出地下实验室。

    她是这次实验的最后一个实验者09号，接下来她会驾车出现在生活区的中央广场，等待与警方连线。

    成功与否，都在这一次。

    尹璃披散下齐肩的长发，便于佩戴耳夹式电话，双手插在红色风衣里走出芦苇荡。

    实验室内，几名技术人员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片刻，耳夹电话一闪一灭，传来钟颜的声音。

    对于尹璃这个冒险的计划，他还抱有犹豫：“你真的想好了？”

    如果尹璃在电话接入前就被警方提前锁定，那就是功亏一篑，即便电话成功接入，也不代表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中央广场。

    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尹璃的牺牲就是没有意义的。

    尹璃是这次实验的负责人，钟颜还是希望她能够考虑清楚，大不了放弃过去培养的八个实验者，再开启第二轮实验。

    尹璃却是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早就下定决心：“想好了，我要去。”

    姜醒的提醒是对的，如果他们反抗的声音没有被听见，无论牺牲多少人都是徒劳。

    今天警方的直播公报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尹璃要亲自将诉求说出来，让大家重新审视雏鸟系统。

    钟颜听完没再劝了，大屏幕上显示尹璃已经走到车的旁边。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钟颜说。

    “是祝我们，马到成功。”尹璃纠正他。

    这分钟她已经跨步坐进车里，一夜没有透风，车里混有淡淡的皮革味道。

    尹璃顺手拿起香水在四周喷了两下，翻下驾驶座的镜子，拿出那只红得最艳的口红，轻轻上了唇。

    她的动作自然又淡定，如果不知道她的目的，还以为要去做个重要面试。

    尹璃整理好后，扭动钥匙点火起步，驾驶车辆上坡到平坦的马路。

    从这片废弃工厂到达生活区的最外围关卡，车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尹璃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迎接早晨的烟火气。

    废弃区的居民们都习惯早睡早起，这个点已经有不少早餐摊位摆出来。

    尹璃刹车停了一脚，买了块油炸糕和豆浆，她最爱吃这两样东西，几乎是天天来，老板看见是个老顾客，白糖都多放了一勺。

    “姑娘，大周末的也上班去啊？”炸糕老板从窗户缝里递来东西。

    尹璃笑着嗯了一声：“加班去。”

    老板：“年轻人真是辛苦，注意安全啊姑娘。”

    尹璃驾车起步，开出去一段距离还看见老板向她张望着挥手。

    以前闲聊的时候她曾听过，说炸糕老板有个C级异能的儿子，夫妻俩起早贪黑地卖炸糕将他供了出来，结果一转头，儿子扎进生活区的繁华世界，就再也没回来过。

    五年了，老两口连想去看看儿子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老两口每天就这么伸着头张望路口，等着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

    前两天，炸糕老板的老婆去世，老板一夜之间就老了很多，尹璃刚才看见他的手臂上还挂着块黑布。

    老板每天都望着这条路，可惜始终没能等来儿子。

    尹璃看见炸糕老板，突然想到她的养母，也是一夜间就肉眼可见的衰老。

    两口子生前很恩爱，养父去得突然，感觉把养母的魂儿都带着去了，从那以后养母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最后，养母死在了养父去世一个月后的清晨。

    养母是个干净讲究的人，连故去都将衣服穿得板板整整的，像睡着一般躺在那里。死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子，据说是两人年轻时的定情信物。

    说是有这东西，没准他俩以后还能遇见……

    想到这里，尹璃晃了晃头，大约是有预感今天不会平安回来，脑子突然变得乱乱的，各种情绪都一齐涌上来。

    她深呼吸重新调整情绪，缓缓踩下油门。

    大约行驶一个小时，一道高耸巍峨的最外围关卡出现在眼前，造型很像是古时候的城门建筑。

    一排警方的巡逻人员已经持枪上岗，和智能扫描机器人一起负责扫描进入关卡的人，登记安全信息。

    尹璃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保持情绪的稳定，继续再加油门。

    “你真的想好了吗？”

    又是这句话，钟颜已经问过她好几遍。

    但这次的声音并不是从耳夹电话里传来的，而是在车后。

    尹璃一怔，借着车内反光镜，看见姜醒神态悠闲坐在车后座。

    她猛地踩下刹车，车辆停在隧道旁边。

    尹璃反应两秒，觉得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地方，又倒车转向附近的临时停车点。

    “你什么时候来的？”尹璃停好车，冷眼盯向这位不速之客。

    姜醒打了个呵欠：“我就没走。”

    她以正常人形跨出地下实验室的那道门，然后以隐蔽的黑影状态又游走了回来。

    一晚上，差不多偷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想跟警方直接连线对话，根本不可能。”姜醒闭眼靠在后座，“警方有最严密的防护系统，你的这通电话最多只能接通到接线员那里。”

    “但凡你在电话里显露出威胁的意思，雏鸟系统就会立即展开大数据排查，大概只需要十秒钟就能锁定你电话的信号位置。你应该注意到了，生活区的街上处处都是巡逻的人工智能警察，在锁定你的同时，雏鸟就会给离你最近的智能警察下达指令，最多只需要二十秒，警察就能悄无声息抓住你。”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你就会以妨碍公共治安罪受到警方的逮捕。”

    尹璃的声音不会传递到广场上，甚至还没有个开始就草草结束了，这才是无情的现实。

    尹璃说不出话：“……”

    “一旦成为罪犯，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姜醒掀起眼皮，接着道，“代表你的反抗行为被定了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违法的犯罪行为，你质疑雏鸟的目的不仅没有达到，雏鸟还将你贴上了罪犯的标签，你的所作所为都是违法的，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

    尹璃眼神飘忽，没有说话。

    姜醒继续：“当然，也许你会选择放弃跟警方对话，直接展开异洞博得关注，但我告诉你最后的后果会是什么？”

    “你会被异洞机构暴力推平，在那个荒诞诡异的异洞里，你的声音更不可能被听到，你只是成为了一个危害大众的污染者，死的时候连尸体都是不全的，这就是你预想中的牺牲吗？”

    毫无回报的牺牲只是一滩腐烂的肉，姜醒还是希望尹璃能够谨慎考虑一下，她提出的合作。

    她当着尹璃的面关闭腰间的二手投影仪，掀起一角裙摆，露出小触手们真正扭动的模样。

    小家伙们突然登场还有点害羞，触角尖尖卷了起来，躲在裙摆下。

    [啊呀，被看见了。]

    [藏起来，藏起来。]

    尹璃看着这幕瞪大眼睛，惊讶地捂着嘴。

    对方的反应在姜醒的意料中，她低头整理一下裙摆：“你可以相信我，因为我和雏鸟也有点仇，私仇。”

    所以尹璃不需要担心她在骗人，姜醒确实想要去找这只鸟好好算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