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区，浅水湾庄园。

    距离姜醒手术结束已经整三个小时。

    手术很成功，她的手脚以及胸口都贴上了数据采集设备，连接至病床旁边的那台电脑。

    人工智能医生负责监测她的生命体征，时刻注意着电脑上的数据变化。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废土世界，有钱人家里有个一两个私人智能医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些智能医生的程序里包含了大量顶尖的医学知识，可以跟真人的教授级医师相媲美，很大程度上缓解医院的就医压力。

    浅水湾庄园的智能医生主刀几年，却在这次监测过程中发现了许多它无法理解的难题。

    首先，在手术开始前的全身扫描中，它发现姜醒的胸腔里存在两颗心脏。

    按照专业的人体医学知识，它不明白这个病人的右胸腔里怎么还会有一颗鲜活跳跃的心脏。

    大小和形状还和胸腔偏左的那颗正常心脏一模一样。

    两颗心脏同时跳动，频率都是一样的。

    其次，智能医生在微创开胸时，发现姜醒胸口的骨骼和血肉很新鲜，像是受过重伤又重新长出来的。

    她的血肉和骨骼也异于常人，非常有韧劲儿，像很有力道的橡皮筋一样，手术过程中光是开胸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医生都得用最锋利的手术刀才可以划开口子。

    智能医生将井安在了姜醒的左边心脏，现在显示新移植的井已经和这颗心脏完全融合，正在同频共振。

    最后就是姜醒的双腿，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两条人腿，却在触摸的手感上非常奇怪。

    冰冰凉、滑溜溜、肉乎乎的。

    智能医生在这三个小时中，一直试图在程序里搜寻此类病症，可惜CPU都快干烧了都没能找到答案。

    现在医生守在病床边，机械制造的仿人类面部认真盯着姜醒，就想等她醒来问出个答案。

    浅水湾的这位智能医生类似人类，有明显的四肢和躯干，穿着医生的白大褂，露出仿人类的机械头颅。

    如果戴上帽子光看背影，和人类无异。

    所以当姜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有一位没有皮肤的“人”站在她的旁边，两颗凸起的仿生眼球直勾勾盯来。

    场面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姜醒脑子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动手抄起床头的水杯，抵在医生的机械脖子处。

    还好医生的机械身体防水，不然非得短路不可。

    姜醒反应几秒，收回手：“那枚井已经植入我的心脏了？”

    智能医生点头，脖颈处的仿生关节先紧后松，用着一口流利的电子音说道：“安装进你左胸的心脏里了。”

    姜醒哦了一声，料到两颗心脏的事情会暴露，扫了眼紧闭的房门：“有人来过吗？”

    医生摇了摇机械头颅：“没有人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两颗心脏？”

    “异能啊。”姜醒回得很坦然，翻身下地，“我的身体是异能化的，像深海的章鱼一样，章鱼你知道吧？都有三颗心脏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异能者一抓一大把，解释不通的问题就推给异能准没错。

    姜醒脸上的表情又很认真严肃，都看不出来她是胡乱说的。

    果然，这个理由说通了智能医生，你都可以从它的机械脸上看出恍然大悟。

    智能医生若有所思点头，它的程序里没有写入有关异能者识别的程序，对姜醒的异能体质感到疑惑很正常。

    而且即便是有，异能这种东西日新月异飞速发展，程序里也未必会有最新的异能信息。

    智能医生有一种CPU白干烧的无奈，琢磨半天只是一个异能而已。

    它还以为姜醒不是人类呢。

    姜醒低头解着身上的病号服扣子，多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术病床。

    病床重新整理过换成新的一套床单，这么长时间过去，相信瞿墨已经料理好了尹璃的后事。

    病房的隔壁是智能医生的值班房，这分钟手术室的环境很安静，隐约传来电视播报的声音。

    智能医生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偶尔浅水湾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它才会忙起来，平时没事时他就跟人类一样，看看电视吸取吸取新鲜知识。

    今早八点有警方的现场公报，手术过程中他一直在听。

    现在应该是电视台的循环播放。

    姜醒听到关键词，换衣服的动作缓了下来，旋即匆匆几下穿好衣服，冲到隔壁。

    电视画面中是穿着制服的沈幽，正在说明犯罪嫌疑人杀害两位调查官的推测经过。

    姜醒轻笑一声，搬过椅子来坐好，听听看这位神通广大的沈课长有什么高见。

    她这个杀人犯现在在听警方的案件播报，感觉挺奇妙的。

    蛇八？不知道这是哪位倒霉蛋儿替她顶了罪。

    姜醒一直听到案情公布到最后。

    沈幽的分析基本不差，连她故意将摆渡人的处决枪留在许秉生车里的理由都猜对了。

    姜醒就是为了将许秉生杀死摆渡人这个真相暴露出来。

    可是她搞不懂沈幽，怎么就追查到这个叫做蛇八的人身上？

    案情播报完毕，电视进入到了广告时段，提醒各位居民天气转凉，要记得防寒保暖。

    姜醒站起身，看见身后的智能医生抱起双臂，小幅度地歪了下头。

    “怎么了？”她看出医生的疑惑。

    智能医生：“跟我早上听见的现场公报不一样了。”

    姜醒狐疑看眼电视：“怎么不一样了？”

    智能医生：“这位女警官应该还提起过一年前的强/奸案，可是没有了。”

    人工智能的记忆力几乎不会出问题，进入耳中的信息它甚至都可以完整复述出来。

    它可以确认今天早上的现场公报，远远不止这些信息。

    姜醒陷入思考，一年前的强/奸案？芳华公寓那起吗？

    当时她在机构听人聊过，受害女孩因为井急速浑浊被沈幽当场击毙，后来没过多久嫌疑人就被放了。

    沈幽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难道这个蛇八就是当年侵害女孩的罪犯？

    思及此，姜醒眼眸微微睁大——

    她好像明白沈幽在做什么了。

    *

    *

    磅——！

    拘留室的门关闭，房间瞬间变成密不透风的囚牢，昏暗无比。

    沈幽和温廷被分开关在拘留室，警署的署长汪麟亲自下场来质询沈幽，并派刑侦二课的课长杜斌审讯警员温廷。

    沈幽看见汪麟走进来，愣了一下：“老师……”

    她没想到署长会亲自来审讯。

    汪麟抬手打断沈幽，正襟危坐在她对面：“叫署长。”

    态度很明确，他这次下来是以一个上级的身份来质询下级。

    一个小时前，沈幽主动从播报房间里走出来，被刑侦二课以宣扬不实消息罪逮捕，她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却想不到会是汪麟亲自来审。

    中间跨越了警方的两个级别，证明这次的事件很严重。

    “说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汪麟掀起眼皮，眼神如鹰般犀利。

    沈幽没什么表情：“我只是想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那你的证据呢？”

    沈幽：“女孩身上的伤以及她身上的DNA对比这还不叫证据吗？”

    汪麟：“然后呢？那个女孩有主动表示这是一起强/奸案吗？”

    沈幽蹙眉：“……”

    那天在现场，女孩明显受到了惊吓，一直都没有说话，后来她们在电梯里也没有提及案情。

    沈幽本来是准备带着女孩回警局了解过程的，没想到那么快就发生意外，她不得不开枪打死女孩。

    当年警方的争执点就在这里，女孩从没有开口表示自己被强/奸，在雏鸟判定嫌疑人井是纯白的情况下，警方不予立案。

    汪麟手指用力地点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当年这个案子我就已经说过，案情不清晰，证据不充足，你沈幽今天有什么权利在广场上，当着那么多观众的面进行宣判？！”

    “沈幽，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要三思而后行，你怎么总是这么冲动？！”

    这件事唯一幸运的就是蛇八已经死了，不然他要是告警方侵害名誉罪，沈幽可是要上法庭的。

    弄不好整个警署的声誉都要受损。

    汪麟今天一听说这事就赶紧过来处理，希望不良影响没有继续扩散。

    沈幽没有说话，五官隐藏在阴影下看不出表情。

    汪麟看出来她是没有服的，他这个学生的性子他最清楚，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要硬着头皮走。

    汪麟叹了口气：“其实我要说什么你都知道，这三天就在这里好好反思吧。”

    沈幽还是没说话。

    汪麟等了一会儿，无奈站起身。

    “老师……”突然，沈幽开口叫住他。

    此时此刻，她不是刑侦一课的警官，汪麟也不是警署的署长，她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请教老师。

    “一个成年男性将未成年女性压在身下，女性身上的衣服被撕烂，遍体鳞伤，身上还有对方的DNA，请问这不算是强/奸这是什么？”

    “非要让那个女孩亲口说出来她被人侵犯了吗？”

    “还是师父你可以接受那个男人的证词，女孩是精神病患者，开始想要杀了那个男人后来又一反常态主动迎合男人？”

    沈幽凝着眉头，认真等待这位老师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汪麟敲了敲桌子，严肃道：“我，只相信证据。”

    “可您知道已经不可能有证据了！”沈幽站起身。

    女孩已死，永久被封了口，甚至就连她当年为什么突然展开异洞，沈幽都不清楚。

    沈幽想到今日冲动的后果，她的确失去了一个警察的公正性，但她对得起自己的心，如果她不做，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会做这件事。

    这个案件会悄无声息消失，只有受害者的家属还在守着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正义。

    那可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啊！

    沈幽：“警方常说会维护人民的公平正义，可是那个女孩的正义谁来给她？！”

    嘀嘀嘀——

    房间的仪器检测，沈幽井的负积聚指数有了上升的趋势。

    “够了沈幽！”汪麟瞪起眼睛，指着她，“控制好情绪，如果你还想当这个刑侦课长！”

    嘭！

    汪麟留下这句话就甩门而去，不想再与沈幽争执这件事。

    当年他和沈幽就因为这个案子大吵一架，一年了，他还以为沈幽可以忘了这件事，可是没想到今天还是爆发了。

    汪麟两手叉腰站在门口，深呼吸试图控制情绪。

    在这个扫描仪遍布的生活区，情绪起伏算是大忌，尤其是位高权重的领导，稍有不慎就会被约去天宫区谈话。

    汪麟深呼吸，隔着小窗看见沈幽在房间里坐得笔直板正，气场锋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再跟这个倔学生聊下去，汪麟的情绪只怕也要不稳定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向不远处的一间拘留室走去。

    磕哒一声，铁门打开。

    男人轻咳几声，缓缓转过身。

    “汪署长？”黎愠浅淡勾起唇角，“看来是我可以出去了？”

    那次和沈幽谈话后，他在这里被关了三天，今天是警方直播公报的日子，沈幽有没有答应这个交易，今天就有定夺。

    看见汪麟亲自下场来放他，黎愠就知道沈幽已经完成了这次的交易。

    公然忤逆警方当初的决定，恐怕现在沈幽的下场不会太好。

    汪麟笑了笑，向黎愠伸出手：“感谢黎队长的帮忙，我们才能这么快抓到犯罪嫌疑人，听说是嫌疑人先动手攻击的，黎队长受惊了。”

    黎愠垂眸看了一眼眼前伸来的手，汪麟不愧是只老狐狸，借着见面问候就把警方的调查结果三言两语告诉给他。

    看来警方是找了个由头，将这起案件变成徐磊主动攻击，他是因为自卫才杀了徐磊。

    黎愠微笑，握住汪麟的手：“不客气的汪署长，合作愉快。”

    两人秘而不宣对视，对这起案子中有几分真又几分假，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这就是交易。

    黎愠需要洗掉身上的麻烦早点离开，警方也需要给调查官死亡案件有一个交代，双方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只是委屈沈幽这个中间人了，如果她最后没有主动提起一年前的案子，那她今日绝对是警署的大功臣。

    黎愠走出拘留室，看了一眼由两位警员守备的隔壁房间，相信沈幽此时就关在里面。

    汪麟目送男人远去的背影，渐渐收敛笑意，表情耐人寻味。

    听说黎家有个不受宠的病秧子，今日一见果然，虽然黎愠表现得云淡风轻，但苍白的脸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三天的拘留应该是让他的病更加严重了，连手上的力都是虚浮的。

    不知道黎家放这个人出来，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