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女人局促地笑了笑，走进来，“我是小云。”
姜醒颔首：“你好，我是新来的小鸟。”
女人身上的橙红色幼师服被水弄得皱皱巴巴的，姜醒一猜她就是进来换衣服的，忙向外走。
她前脚踏出来，后脚休息室的门就被关上。
隔壁小树听见动静走出来，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没有多问什么。
“马上孩子们就来了，出去接他们吧。”小树对姜醒这种非主流式的叠穿衣服也没有任何反应，说完这句话就引着她往幼儿园门口走。
姜醒发现这里的场景很简单，除了办公室和休息室，走廊的另一边就只有一个班级和卫生间。
班级里传来玩闹的声音，大概是有孩子已经入园了。
路过窗口时，姜醒本能地往里面张望了一下，整个人陡然一僵。
几个孩子在教室里跟大闹天空似的，在桌子上上蹿下跳，原本整齐的桌椅被他们弄得歪七扭八。
但这不是姜醒浑身紧绷的重点。
她看见那些孩子穿着各种各样人类小孩的衣服，肩膀上扛着的脑袋是一颗……猴子头颅？
姜醒打眼还以为只是孩子戴着的猴脸玩具，可仔细一看，里面五六个孩子都是顶着猴脑袋。
有两个女孩，猴子脑袋上还用粉红的小花扎着辫子。
异洞场景常常最直接反应出污染者的真实感受，看来在这位污染者眼中，幼儿园的孩子就是人身猴头的形象。
猴子和猩猩一样，都是动物中最近似人类的存在，据说他们都有人类三岁孩子的智商，会思考也会模仿。
大约是姜醒停留的时间太久，几个猴崽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从桌子上跳下来到窗边，十分不客气地向她做了个鬼脸。
这个视觉很怪异，因为一般猴子都是不会做出这样古怪的表情，太像人类，你都可以从这些猴脸上读懂情绪。
他们排成一排站在窗边，难以分辨到底是人类还是动物。
猴崽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走进去的小云吸引过去了，似乎不屑再跟姜醒视线交流，一窝蜂地围到了小云的身边。
“小云老师真是受孩子喜欢啊。”小树忽然在旁边感叹了一句。
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标准的礼貌微笑，都不知道她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是欣慰，还是嫉妒？
姜醒正想着，滴滴两声，一辆高级豪车停在门口。
门口负责接孩子的小草老师，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迎接。
驾驶位置的车窗放下来，姜醒看见了一个同样顶着猴脑袋的成年男性，西装革履开着豪车，如果忽视这颗头整体画面会和谐更多。
猴头男人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对小草也是对这几位老师说：“照顾好我儿子啊，出什么事你们知道后果的。”
“放心放心，绝对会照顾得妥妥的。”小树满脸堆笑冲在最前面，从下车的猴崽子身上接过书包。
猴崽子回头向猴头男人挥动小手：“再见爸爸，记得早点来接我哦。”
猴头男人也叼着烟挥手。
很快，他注意到姜醒这张陌生面孔。
“新来的？”猴头男人给小树使了个眼色。
小树笑着点头，招呼着姜醒过来：“对，这是今天新来的小鸟老师。”
姜醒走过来，还是第一次见猴子的笑容，诡异极了。
男人分明是一张浑身黄毛的猴脸，但在扯出笑容时却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人类牙齿，恐怖谷效应瞬间拉满。
何况还是这种明显的皮笑肉不笑：“小鸟老师，我家马博就多靠你费心了啊。”
姜醒浅浅点了个头，没什么表情。
“呦呵，看来小鸟老师还不爱笑啊。”猴头男人对姜醒的冷淡态度有些不满。
姜醒无视：“天生不爱笑。”
她实在不想对一只猴子展露笑容。
热情的小树赶快接过话头，将手里的书包塞给姜醒，让她带着猴崽子先回班级。
转身之时她还听见小树在向猴头男人表决心，说一定会好好训练她这位新来的老师，下次一定热情。
姜醒注意后面的谈话，下意识去牵小男孩马博的手。
然而刚刚碰到他的手，马博就将她的手猛地一甩，像碰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离她好远。
“谁让你碰我的！脏死了！”马博赌气，将那只姜醒碰过的手使劲往衣服上蹭了蹭，配上这张小猴脸还真的有些炸毛的样子。
这声叫喊引起了不远处猴头男人的注意。
这时候小草老师赶紧凑过来告诉姜醒：“别碰他，陪他进去就好，这边交给我们。”
小草轻拍几下姜醒的肩，示意她别在意。
姜醒没说话，扫了一眼气冲冲的马博，拿着书包跟着这小东西进去。
【规则十一，请对孩子有充足的耐心，绝对禁止发脾气。】
姜醒不知道这些规则是真是假，但既然出现在她面前，就想着遵守试试看。
姜醒拎着书包来到班级，发现里面已经不能单纯用乱来形容了，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差不多像被狂风席卷，桌子椅子乱七八糟倒了一地，地板上还有一些白色的不明液体，估计是牛奶之类的东西。
猴崽子们将小云围在中间，咯咯咯的笑着，手里拿着一些没有剥皮的橙子往她的嘴巴里塞。
以前人们都是去动物园投喂猴子，现在一个人类被猴子们团团围住接受投喂，诡异极了。
“小云老师，我吃不下了，你帮忙吃掉吧。”
“我也吃不下了，老师。”
“还有我的。”
“妈妈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
一时间，稚嫩的声音夹杂着笑声充斥着整个教室。
姜醒第一次从小朋友的笑中听出了浓浓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
小云的嘴巴被一颗橙子塞得老大，面部涨得通红，眼角弯下，表示她此时还是在笑着的。
她蹲在中间，前后左右围了很多只猴崽子，如果忽视这些孩子人类的身体，就跟一些未开化的猴子挂在她身上一样。
或者应该说……她才是那个动物，正在被人“爱心投喂”。
孩子们拿着各种食物，充满笑意地往她的嘴里塞着水果。
姜醒带进来的小男孩马博很快也加入了投喂队伍，好像这是一种日常的游戏，十分熟稔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往小云的脸上怼。
“小云老师真是受孩子喜欢啊。”小树来到门口。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个口吻，姜醒都听不出她想要表达的情绪。
她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小树和小草两位老师，在孩子面前她们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标志性的幼师笑容。
两人看见小云老师被孩子们捉弄甚至没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
她们动作一致，神态相同，漆黑的眼珠整齐盯着面前的这幕打闹，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孩子们在笑着，两位老师在笑着，嘴巴被撑得老大的小云也是在笑着。
只有姜醒又是那个异类，在一群欢笑的人群中面无表情。
“小鸟老师，你要微笑哦，像这样……”小树拍拍她的肩，双手在唇边比划一个上扬的弧度，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你要这样笑才对。”
小草也探过头来示意应该怎样微笑。
眼前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却露出一模一样的笑，跟复制粘贴似的。
姜醒笑不出来，因为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一个规律，如果此刻蹲在孩子们当中的是她，同事们也只会这样笑着看着你。
这种笑容会沉甸甸地压在你身上，桎梏着你。
很快到了拿早餐的时间，小树没有再关注姜醒笑不笑的问题，让小草带着她去食堂给孩子们拿早餐。
姜醒出门时，孩子们对小云的行为还在进行中，走了一段距离才听不见笑声。
“你应该微笑的。”小草走在旁边。
不在孩子们的面前后，她的表情明显丰富了些，不然就像一位设定程序的机器人。
现在小草眉头皱了皱：“孩子们不喜欢严肃的老师。”
姜醒哦了一声，想象如果她真的去应聘幼师，应该不到一天就得被辞退了。
“孩子们为什么要那么对小云老师？”走廊里只有姜醒和小草，她想暗中问个清楚，也许会知道些理由或者规律。
小草很疑惑地看过来，好像姜醒在问一个奇怪的问题。
“孩子们……对小云老师……怎么了？”她语气犹豫反问姜醒。
你觉得是有什么问题吗？
姜醒感受到小草的视线压力。
很明显，她这个不懂事的人问了一个不懂事的问题，要是继续追问下去可能就要触霉头。
姜醒顶着小草的视线，识趣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草展开笑容：“这就对了嘛。”
她又拍了拍姜醒的肩，有种前辈叮嘱后辈的做派。姜醒感觉刚才那一瞬，才是小草最真心诚意的笑。
食堂开设在走廊的尽头，依然是卡通类的装修风格，里面放着轻松愉悦的儿歌。
姜醒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忙碌的食堂机器人，桌子上摆满了热腾腾的早餐，有可爱的小猪包子和白米粥。
小草站在前台清点早餐，让姜醒去食堂角落去取推车，不然这么多份早餐没办法送到班级。
推车是两层的金属车，不锈钢的台面反射出姜醒的样子。
她还是那副非主流的打扮，橙红色的短袖衣套在黑色的卫衣外面，看上去就像脑壳有点问题。
大概是精神污染又加深了，姜醒对反光中那张陌生异化的脸竟然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个模样。
“小鸟老师！”
发散的思绪被小草的叫喊声打断，清点早餐完毕后，她挥了下手示意姜醒推车过来。
姜醒调整姿势推车，刚用力就感觉下方传来一道阻力，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挡着。
她第一反应就是弯下腰查看，发现车轮的刹车夹没有扳起来。
上手搬动时，发现有一缕头发缠在了上面。
地上滚的轮子上缠住头发不算是稀奇事，怪就怪在头发太多了，足有一根手指的粗细。
这些头发缠在轮子上又缠在刹车夹上，推车才会产生阻力。
姜醒下意识就用手往外扯，一般来说这个举动是有些解压的，她不需要很仔细，暴力地将头发扯断就好。
但是这些头发却越扯越长。
就像抓住了一根线头，用力扯一直扯，这些头发就会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无穷无尽。
姜醒身边已经逐渐堆积成一小堆密密麻麻的黑头发，感觉这样下去都能扯上一辈子。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控制不住，就像一种上瘾的解压游戏，你会不停地暴力撕扯，想要看看这堆头发到底能扯得多长，有没有尽头。
推车在这些头发的缠绕下也无法推动。
突然，哐啷一声——
有什么东西撞击到了不锈钢台面的下部，很突兀地响起了声音，在这片空荡的食堂中有点刺耳。
姜醒终于拉出了这缕头发的尽头。
是一枚夹在头发上的小黄花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