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醒猜到了那位应聘者会当选，但没想到这么快。

    本来要进行一整天的副官面试，在那个女生到来之后，就直接宣告结束。

    面试是上午进行的，中午任命的文件都已经下发到各个部门。

    文职部门的吃饭时间不定，谁忙活完了手上的工作谁都可以暂时休息。

    所以姜醒还在埋头录入一些文字信息时，旁边完事的尤柯睿已经坐在工位上啃三明治。

    言语间，他有种猜中结果的得意：“我就说那个神似我们姜指挥官的女生一来，谁都不好使，黎指挥官肯定会选她的！”

    姜醒手上的工作没有停，搭话：“就因为那个人长得和姜指挥官很像？”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了！”尤柯睿口吻笃定。

    姜醒扯了下唇，没有说话。

    作为本尊，她很难解释此刻的心情，如果那个女生真的是因为长相被录取，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异洞调查机构什么时候是能靠外貌得到职位了？

    大约是看姜醒的态度冷淡，尤柯睿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黎指挥官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副官？”

    姜醒平视屏幕，淡着嗓：“不知道。”

    总不可能念在当初的一丝师徒情分吧？

    要说当年她为什么要将黎愠收为徒弟，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原因，就因为他是黎家的人。

    能让黎家的人叫自己师父，她觉得得意痛快。

    也仅此而已。

    姜醒似乎天生反叛，骨子里都拧着劲儿，三大家族一直稳居高高在上的位置，她积攒的不爽情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所以让黎愠叫自己师父，完全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尤柯睿神秘兮兮道：“听说现在的黎指挥官就是为了曾经的姜指挥官而来的。”

    姜醒手上的动作一滞，终于肯移过眼：“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尤柯睿滑着转椅靠近，“机构里都这么传，听说还是黎指挥官亲口承认的！”

    话说到这里，尤柯睿其实还想将这个话题深入的，可是刚张开口，就看见一摞新的文件摆在了他的桌上。

    尤柯睿瞬间失了兴致，几口将三明治塞进嘴里，愤愤回到自己的工位。

    姜醒也继续工作，若有所思。

    黎愠真的是为了她来的？

    为什么？

    因为念在过去的师徒情分，接受不了她的死吗？

    但他又想做什么？

    姜醒思考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从这些八卦中提炼出来几条关键信息——如果黎愠真的是为她而来，那她先前的担忧可能有待证实。

    黎愠也许不会挡了她的路，相反，他身上这点血脉可能会对她大有用处。

    姜醒思考过深，手腕处频繁发来的震动堪堪拉回她的注意力。

    全息投影浮现来电，显示沈幽的名字。

    她挑了下眉，按理说这个新派发的手环里面都是空白，她也没有输入过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怎么她沈大警官的大名会如此突兀地跳了出来？

    有点意思，沈幽竟然自说自话将联系方式输进她的手环里，是为了方便联系吗？

    部门的工作区域耳目过多，姜醒打着出门买午饭的借口，摇着轮椅走出机构。

    接通时，电话那端传来沈幽严肃专业的嗓音：“尹璃小姐是吧？”

    姜醒顿了一秒，回答：“是。”

    她低头揉了揉眉心，有点无语。

    两天后就是沈幽去天宫区汇报此次案件调查结果的日子，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此次汇报意味着什么——三大家族哪里是为了这次案件结果，分明只是想借个由头处理掉沈幽罢了。

    一把寒光森森的刀就贴在脖间，沈幽不考虑保命的事情，竟然还真的在认真调查这起案件。

    姜醒嗤了一声，就听见沈幽在电话里说：“还请尹璃小姐来一趟警署吧。”

    姜醒蹙眉：“现在吗？”

    沈幽：“今天之内，我随时都在。”

    *

    姜醒挂了电话，在异洞机构下了班才去的警署，第一天上班总不好请假。

    她打开全息投影，路边的橱窗里倒影着一位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高科技的全息粒子萦绕四周，连一根头发丝的浮动都变得很真实。

    恍惚间，好像真的尹璃活了过来。

    姜醒本能地捂了下心口，鲜活跳跃的心脏中，尹璃的井在随着它同频共振。

    第二次来到警署的拘留室，姜醒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尽管对面的女人一瞬亮起了冷蓝色的数据眼，在审视着她。

    “嗯？我记得上次不是另一个警官？”姜醒坐在椅子上，偏了偏头。

    小助手温廷正襟危坐，拿出警官的派头：“现在这起恶性杀人案件移交给了我们，请你配合调查。”

    姜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扯了下唇：“警官放心，我当然会配合……”

    沈幽盯着她，看见全息粒子包裹了女生的整个身体，严丝合缝。

    但她没有挑破，只是饶有兴致问道：“我调查了案发当夜酒吧门口的监控摄像，好像并没有发现尹小姐出入的身影。”

    “因为我是从酒吧的那扇侧门进出的。”姜醒回得坦荡。

    那间酒吧的常客都知道，侧门是便于不方便表露身份的人员出入的，很多上班贪酒的公职人员都会借着那扇门进门小酌两口。

    只要没被领导发现，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醒知道这扇门的存在，还是因为一次副官许秉生盛情难却，浑身散发着酒味来上班。

    似乎没有想到姜醒能够回答上这个问题，沈幽短暂沉默，移目到电脑屏幕调出来案发酒吧的3D平面图。

    冷蓝色的数据眼很快就在酒吧的蹦迪区域旁边，发现了一扇小小的门。

    “看来尹璃小姐是这家酒吧的常客？”沈幽继续追问。

    姜醒：“不算是常客，只是恰巧看见了。”

    “恰巧？”沈幽抓住了这两个字，身体稍稍前倾，小臂搭上桌子，“就这么巧吗？”

    姜醒耸了下肩，无辜脸：“就是这么巧啊警官，概率这个东西是说不准的。”

    “就比如我好端端的走在路上，突然看见有人被追杀，也算是一种巧合啊。”她话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旁边的温廷一眼。

    温廷脸色变了变，语塞。

    其实这间审讯室里，三个人都已经心照不宣，姜醒虽然展开全息投影，但这层赛博皮囊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双方都是一清二楚。

    姜醒是在提醒沈幽，不要做一些无谓的问话。

    沈幽沉默两秒，察觉到姜醒有些脾气，轻笑一声：“尹小姐别多想，我既然接受了这个案子，总得复核一下这些笔录。”

    她不是在诓姜醒，本来这就是案件移交的正规程序，以往沈幽都会这么做的。

    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而乱了阵脚，失了规章制度，这不是她的性格。

    当然，沈幽这次叫来尹璃，确实也是发现了一些笔录中的疑问，想要叫这个嫌疑人过来问问。

    没想到雏鸟拨动的联系电话会直接到这位江不眠的通讯手环上，程序如此，沈幽只能硬着头皮将女生叫来。

    姜醒走进来的刹那，密不透风的全息造影就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个叫做尹璃的红衣女人就是屡次跟她做交易的女生江不眠。

    不，应该这两个都不是她的真实姓名。

    雏鸟的审讯监控还在开着，沈幽只能继续走程序，翻出来姜醒这几日的行动轨迹：“你心脏里的井给我们的反馈是，你是五天前刚来到生活区？”

    因为雏鸟只看管生活区，姜醒心脏里的井在穿过第六道关卡的刹那，才会出现行动轨迹。

    这几日她的轨迹可谓精彩，杀人现场、B级异洞、调查机构她都有涉及。

    简直就像在盘算着某个计划，暗中下一盘大棋。

    并且沈幽相信，她也是女生整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女生是看中了她这个刑侦课长的身份，接住她的职位便宜在生活区里落下脚。

    姜醒脸色缓和了些：“对，五天前。”

    现在是沈幽的关键时刻，她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三大家族的监视中，按兵不动对她来说，的确才是上上之计。

    后来，沈幽又问了她一些问题，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不知道沈幽是有意放过她还是确实没有查到什么，根本都没有戳中案件的痛点。

    最后在雏鸟检测姜醒没有说谎的嫌疑后，温廷递给姜醒这次笔录的全部信息内容，让她签字。

    姜醒敛目写上尹璃的名字，问：“警官，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问话了吧？

    沈幽收回笔录检查，嗯了一声，微笑：“尹小姐可以自由活动了。”

    姜醒顺势站起身：“那就麻烦警官了。”

    她感觉沈幽似乎有想和她合作的意愿。

    这起案件她虽然考虑得面面俱到，但仍会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凭借沈幽多年的刑侦经验，她不会看不出来问题。

    但是沈幽还是有意放过她。

    难道沈幽怕温廷做这个替死鬼，有意在替她隐瞒？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

    审讯结束后，沈幽和助手温廷回到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仔细想来，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就完全脱轨了，滑向了一条不知前路的迷途，且越来越失控。

    他们竟然在替一个杀人犯遮掩，真的不可思议。

    尤其是温廷。

    他是整个事件的开头，现在都不敢直视帽子上的这枚警徽。

    “老大，我都感觉对不起警察这个身份。”一直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是他太没用了。

    闻言，闭眼思考的沈幽堪堪掀眸，与温廷相比，她淡定得过分。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愣愣地盯向崭白的天花板。

    片刻，她幽幽启口：“如果我们的身份，本来就是错的呢？”

    在这个废土世界，人类太过依赖人工智能了，他们这些执法者虽然名义上捍卫着公平正义，实则不过是雏鸟系统驱使的傀儡罢了。

    如若不然，当年芳华公寓的案件也不至于会是这个结果。

    这个世界是混乱的，他们是在遵守混乱之中建立出来的秩序。

    若是无法修正的话，那也许就只能……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