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不起?”

    姒云脑中正纷乱,头顶上方忽然投下一道暗影。

    周王不知何时收起竹简,起身站定在床前,垂睨着她。

    “起?”姒云迎向他有些不耐的视线,眸底若有困惑。

    此话何意?起身之时依稀听他提起一句“天时不早”,莫不是到了侍寝环节?

    可他样貌再好,于她也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错开目光,因着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天马行空,颊边泛起滚滚热意。

    “作何迟疑?”周天子敛下眸光,将她脸上的变幻不定悉数纳入眼中。

    姒云心下一横,不如先给口糖吃,再假托身子不适。

    顶着周天子满是探究的视线,她掀开衾被,站定在他身前。

    地上是方软和平整的毛绒毯,黑色为底,更衬得她玉足纤纤,盈若白玉。

    夜凉四合,她下意识缩起的足尖漫上宛若小荷初绽的浅粉色,五指内收,足弓弯起,乍眼望去仿若柳梢新月初展颜,不容人错目。

    周天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绒毯中缩起的盈盈一握,窥见她眼底无措,笑靥秋波,瞳仁寸寸暗敛。

    四目交汇,姒云笑靥倏隐,耳下洇出不自知的绯红。

    不知拥抱能否让他满意?

    姒云垂敛下眸光,轻吁一口气,双手环住腰间,作势斜倚入他怀中。

    安神清香铺天盖地,飘忽缱绻,心上那些忽上忽下的心思仿似突然消隐无踪。

    “哧。”

    姒云没来得及说出腹诽已久,“身子不适”等推辞,轻笑声拂过耳际,周天子张开双臂,倾身向后:“这是哪一出?”

    姒云仰起头看,经分明下颌,过高挺鼻梁,循堂堂眉宇,汇入两汪泠泠无波的寒潭。

    姒云心下一沉,她理解错了?双手刚刚松开,周王冷然的音调自头顶上方响起。

    “莫行无谓之事。”

    丢下六字,周天子再不看她,只身走到床前,旁若无人和衣而眠。

    案头烛火噼啪,房中只剩簌簌晚风,烛影摇曳。

    无谓之事?

    姒云看向帘后假寐之人,实在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为侍寝,莫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暖床?如此倒正合她心意。

    现下周王已经安寝……她两眼一转,捻起衣摆两端,福身道:“臣妾先行告退。”

    “告退?”帘后传来周王不闻倦怠的质问声,“去何处?”

    姒云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周王不知何时已撑开床幔,支着脑袋,神情似笑非笑。

    “那?”姒云下意识环顾四处,试探道,“等大王睡下,臣妾再走?”

    周王抬眸看向她身后,似漫不经心扫过外围的美人榻,脸上忽又浮出笑意,朝里让出半尺,拍拍床褥道:“是朕之过,上来。”

    姒云眯起双眼。

    莫不是久居上位之故?周天子实在喜怒无常,看他现下语调之轻佻、神情之戏谑,竟与她逗弄家中布偶猫时别无二致。

    主人与爱宠,这才是奴隶社会时期周王和后宫的相处日常?

    “谢大王。”

    眼见对方再度合衾躺下,她不再多问,怀着十二分忐忑,小心翼翼缩进龙榻外沿。

    烛火明明灭灭,安神清香若有似无,姒云原以为自己会夜不能眠,窗外夜风凛凛,子归声声啼,不知何时,她恍恍惚惚再次入了梦乡。

    “咕咕——咕咕——”

    再醒来时,房中烛火已熄,满室琳琅沐浴如霜月华中,宁谧且安然。

    窗上树影摇曳。姒云正盯着摇颤不定的月影出神,忽觉后背一凉。

    这感觉?

    她下意识放轻呼吸,攥紧衾被不让它挪到,而后按下如雷心跳,悄默声转过身——

    四目交汇,姒云双瞳骤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周王眸间染月华,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目光仿似鹰隼盯着猎物那般冷锐而森然。

    姒云下意识拉起衾被,纯澈如水的桃花眼里盛着冷月,凝着惊惧。

    “大大、大王失眠?”

    周王敛下眸光,满头青丝绕过指骨间倾泻而下,凝着霜寒的目光仿似落在她眼里,又似透过她,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呼吸可闻的距离,姒云看清他眸间空寂与清寒。

    天子恣睢,幽王尤甚,何事让他夜不能眠?

    “大王?”

    窗上嶙峋影影绰绰,子归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俄顷,周王眼底掠过一丝涟漪。

    “大王?”他重复姒云口中称呼,面露沉吟。

    姒云一慌,莫非宫中妃子并不以“大王”相称?

    “天王?王上?……夫君?”

    “呵!”轻笑声如珠串落银盘,倏忽炸裂在耳际。

    皎皎月色漫入眼瞳,姒云仿佛窥见冰封多年的瑞凤城迎来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风过境,万里焦土瞬息风月无边。

    她心口一松,下意识跟着他扬起嘴角:“大王睡不着?”

    周王垂目看她,脸上笑意因着她的追问隐下三分,敛目思忖片刻,似笑非笑道:“王夜不能眠,夫人待如何?”

    姒云身子一僵。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大王妃子……她为何要多嘴!

    幔下月色如潮,两人呼吸缱绻,青丝交错,似已难解难分。

    这可如何是好?

    姒云先他错开视线,脑中絮柳纷纷乱,她似全然不闻。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转身朝向周天子,朝他嫣然一笑:“大王若是疲乏,云儿替大王推拿一番,可好?”

    “云儿?”周王眼里兴味愈浓,低沉的嗓音有夜色作饰,无端多出几分轻柔与缱绻,“你名唤云儿?”

    姒云眨眨眼,正要应答,又听他追问:“何为’推拿’?”

    姒云仰起头看。

    许是月华晃人眼,她倏忽想起些他事。

    亡国之君周幽王,三两行字不足以书其事,可眼前人,再如何看,不过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放到现代,或许还在学校里招摇过市。

    身为现代人,她太清楚王朝更迭非一人之过,如果十年后的西周覆灭非褒姒一人之责,或许也非幽王一人之过。

    现下只幽王三年,因缘际会误入此间,她如何能用对方未行之事,来定他十年后将犯之过?

    撞见他眸中不解,姒云敛下目光,噙着笑意,轻摇摇头:“大王只需背对云儿,平躺下就好。”

    周王眼里闪过迟疑,身子没有动弹,凝着她的目光里却多出几分防备与凛然。

    姒云不曾察觉,挽起衣袂,双手探向他领下——

    只听歘的一声响,手指没来得及碰到周王,腕骨处一阵吃痛,姒云眼前的事物已经乍然翻转。

    回过神时,她已被桎梏在床上,双手高举过头顶,颈下若有凉意拂过。

    “说,何人指使?”

    周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

    她看清对方眼底怒意与惊惧,只迟疑片刻,抵在她颈下的五指陡然用力。

    “是谁?”

    姒云呼吸不畅,圆睁的眸间染上水雾,周遭一切仿若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下意识挣扎,薄衾被扯动,一抹冷光倏然掠过眼角。

    盈盈月辉如水,彼时周王安枕处,一柄短匕赫然在目。

    姒云双瞳骤缩。

    宫中无婢,枕下藏刀。何人猖狂,让周天子惧怕至此?

    只此片刻,眼里物事已幻出数道重影,前世今朝事飞快闪过眼前。

    是谁曾说,历史惟由胜者讲述?

    他日周平王得天下,史书里将会如何记载这个版本的周幽王与褒姒?

    幽王昏淫无度,将宠妃褒姒弄死在床上?

    不行!

    可姬宫湦双目赤红,已近失去理智。

    以退为进或许是唯一的方法。

    思及此,姒云不再挣扎,已近失焦的两眼努力聚在他模糊不清的脸上,唇边浮出浅笑,用尽仅剩的气力咕哝出声:“大王,别脏了、手……”

    *

    次日一早,褒宫里卧。

    新日熠熠照朱阁,循天光绕过朱门往里看,光影错落,青烟袅袅,床上人还在安睡。

    俄顷,床幔乍然一颤。

    “大王!”

    床上人惊喝出声,坐起身的同时,双手紧攥着衾被,满眼仓惶望向左右。

    炉内青烟袅袅如丝,珠帘贝母光影错落。

    如同不知去的周王寝殿,她亦不知何时被运回了褒宫。

    “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春光大肆涌入。

    原是姒洛听见房内动静,手提铜壶走了进来。

    “夫人?”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边替她倒茶,一边仔细看她神色,“是不是做噩梦了?脸色怎得如是苍白?”

    噩梦?

    想起昨夜遭遇,姒云眸光一黯。

    这可不止是噩梦,若非系统良心未泯给了她「金身不破」的设定,现下被运回褒宫的说不定已是具尸体。

    想起奸妃系统,姒云气得牙痒痒。

    “奸妃!”她敛下眸光,脑中呼喊。

    「您好。」

    “说好的’俊俏王爷爱上我’呢?!”

    「主人的数据库显示,周天子的外貌符合华国人眼中俊俏的标准。」

    姒云:“……”说不俊俏未免有口是心非之嫌。

    她眸光忽闪:“那说好的王爷呢?”

    「主人多年研究成果显示,已知情节往往不能带给人太多快乐。要想让人类这个物种满意,实际发生的事情需要在期待值之上。你的期待值是俊俏王爷,实际遇到的周天子,职位与外貌都在期待值以上,算法显示,这符合惊喜产生的条件。」

    “……真是好大的惊喜!”姒云内里的小人龇牙咧嘴。

    「至于爱上你。」

    房中珠帘摇晃,仿似高维物质正拂过虚无,翩然起舞。

    「多个位面的观察结果显示,只要住在褒宫,被周幽王爱上的概率是99.99%。」

    呵。

    穿来第一天就与死神擦肩而过两次,这样的爱上未免代价太大。

    避开周王已是不能……

    姒云敛眉静思,她好似一不小心听出了系统话里的漏洞。

    远离褒宫,远离周幽王,她或许就能抓住那0.01%,摆脱褒姒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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