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伯

    塔伯教授当时正在批阅论文,他一贯作风清朴,即便在这样的暑日里也没在办公室置冰。只是胸前的扣子多开了几颗,又将袖子挽至手肘下,恰好卡在覆着薄薄肌肉的小臂上。

    这位教授身形清瘦,相貌文雅,头发与瞳仁一样是天生的灰色,鼻梁上架着副方框的金边眼镜,十分斯文,看上去令人觉得安心可靠。

    他微长的卷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修长的脖颈边。

    柏妮丝眨了眨眼,卷起一沓草稿纸,讨巧地过去为他扇起风。

    塔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这功夫,不如来帮我批作业。”他指了指旁边一堆待批课业。

    “岂不是僭越了。”柏妮丝假装扭捏,手上却已经摸上了一本作业,翻开一看是她学过的课。

    这些年跟着塔伯吃吃喝喝,为了更好地完成他交代的课题,她又选修了不少他的课。

    在考虑到这件事之后,塔伯自己每次也都会帮她在自己的课里留个名额。

    塔伯曾经打趣过要不然她直接转修语言学,自己亲自当她的导师,柏妮丝的确很意动,最终还是以考古是梦想为借口拒绝了。

    “也不是要你真改。”塔伯笑着拍掉了柏妮丝的手,“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不是柏妮丝平时会来找他的时间,这时候过来,要么是专业上遇到了问题,要么是有事要拜托。

    “其实是我准备申请去总部。”柏妮丝摆出一张一本正经的脸。

    塔伯眼睛一亮:“好啊!我早就说了,像你这样的学生就应该多读书,去总部好,对得起你的天份,是要我帮忙推荐吗?”

    柏妮丝连忙摇头:“不用麻烦教授,我的名额在系里应该是很稳的,就是觉得无论如何要过来和您说一声。”

    无论是报喜还是道谢、道别。

    “去了总部就见不到您了,我会给您写信的。”虽然这事还没定,她已经提前开始想念教授了。

    “柏妮丝,去了总部也一定不能放松学习,这对于你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年轻的教授略一正色,“圣都吸引人的东西有很多,你这个年纪的学生对那些感兴趣是很正常的,但是最后你会发现,唯有切身吸收的学识才会始终陪伴你。”

    他实在是非常在意自己这位认真又有天赋的学生,担心她和别的人一样被大城市迷了眼走上歪路。

    如果柏妮丝有了别的际遇,不再钻研学术,他虽同样为她高兴,也会觉得可惜。

    思来想去,他觉得不太放心,还是准备找人盯着。

    “我在圣都那边也有一些朋友,我现在给他们写信,叫他们到时候多照顾你。”

    “别推辞,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又是我的学生,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学生了,他们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谢谢教授……”塔伯教授有时对她关怀过度了,要不是对方看着还年轻,她都觉得他是把自己当做亲女儿来爱护。

    “我说过了,天经地义的事。”塔伯笑呵呵地,“来,没事帮我把作业批了,做完带你去庆祝一下。”

    柏妮丝也不推辞,直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这几年两人对坐着各自忙不同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塔伯甚至专门在办公室里给她设了个座位。

    通常他们忙完了事会去食堂,柏妮丝以为这次也一样的,但是塔伯却直接带她回到了自己在校内的小公寓。

    说了庆祝就不能和平时一样,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而且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不趁这个时机过来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作为老师,怎么也是想和自己最重视的学生有点私交的嘛。塔伯这样解释。

    柏妮丝被这个解释点透了。

    也对,之前教授也请自己出去吃过几次,只是为了避嫌的缘故从未带自己回家,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过来呢。

    沿着行道走,远离了教学楼,步出一片小树林,教师公寓就坐落在大学边缘的草坪旁,这里环境安静,距离体育馆和医务楼等设施都很近,是个十分舒适的小社区。

    从窄窄的楼道步入公寓,在玄关处向里打量,这里看上去一个人住有点大,一家人又有些小了,如果教授喜欢养宠物倒是不错,不过养宠物又会吵到住在这里的其他老师。

    来时塔伯顺道在食堂买了点未加工的新鲜食材,这也算是一种教师的特权吧。

    柏妮丝挤进厨房想要帮忙,却被塔伯推了出来。

    他向柏妮丝挤眼:“今天就尝尝我的手艺,你到处参观一下。”

    柏妮丝之前还一直克制着自己别到处乱看,听他都这么说了就不再客气。

    不得不说,教授这个人一看就是读书人,他的住所也一样,一看就是读书人的家。

    客厅阳台上摆着一方餐桌,素色条纹的桌布正中压着一只白净素雅的花瓶,瓶中斜倚着几只保存良好的干花。餐桌不大,似乎是只为一两人用餐准备,要加入更多人就会显得拥挤。

    窗台上飘着浅葱的窗纱,当阳光穿透,淡绿的投影便静静打在餐桌上。柏妮丝注意到窗户的玻璃——如果她还能这样称呼这类物质的话——比其他公寓的要更通透一点,如同明净的冰晶,显然这是教授特意为自己住处做出的改造。

    客厅只摆了一个沙发,墙上没贴墙纸,也没有挂什么装饰,正符合柏妮丝对老师作风简素的印象。

    整个公寓的格局自进门就一览无余,书房正对客厅,主卧偏居一旁。

    似乎是打通了次卧,这间书房格外大,两面书墙,还有一面墙的柜子里放满了器具,有些是柏妮丝在大学中接触过的,还有些听都没听说过。

    在书房的正中只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它比一般的书桌要大出几个尺寸,即便如此还是盛不住那些书稿和文件,纸张像雪一样堆在桌上,围在近旁,纷纷扬扬将书桌掩埋成一片低矮颓唐的废墟,压折的纸角上偶尔露出一个行云流水的签名:塔伯?赫拉利。

    柏妮丝看着这里,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不知道塔伯除了他的学术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往常与自己相处时他不曾提起,现在自己在他的晨出夜归住处也没能发现。

    没有爱好的人也很多,只是教授生活宽裕,为人开朗随和,平时还会劝自己劳逸结合,实在不像那种将所有生活都扑在学术上的人。

    或许学术就是教授的爱好吧。塔伯一向尊重自己,柏妮丝也不准备对他的私事追根究底,最后也还是没有推开主卧的门。

    她从墙上抽出一本《百合花帝国》,这本书看起来比旁边的要旧,应该是以前常被人翻阅,只是现在落了一些灰。

    这本书似乎讲述了近两百年间几个商业家族的兴衰历史,书上用清秀的字体写着不少笔记。

    没看多久,塔伯过来找她,见她在看这本书,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比你大一点的时候爱看这些,那时的想法还有一点幼稚。”

    “咳,饭好了,快来吧。”

    “原来是教授以前的书。”柏妮丝了悟地点点头,如果是她也不愿意被人翻出自己很多年前写的东西。

    她不由得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看见那书落灰了还要去拿呢?还要让亲爱的教授难堪。

    “对不起,我不该乱翻的。”

    “我怎么会因为你想读书责怪你呢?”塔伯好笑道,“想看的话带回去也行,只是怕你被我当时不成熟的看法带偏了。”

    柏妮丝乖巧地跟在他后面走入客厅,就见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人的碗筷。

    感觉就像回家了一样……

    她看向塔伯。

    感觉就像妈妈一样……

    塔伯对她的注视回以一个疑问的眼神。

    “刚刚突然感觉老师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她吞下了已经滚到唇边的“妈妈”,基本如实地描述了自己的感受。

    听到这句话,又想到她的身世,塔伯心中又升起一丝怜惜。

    遇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又瘦又小,看上去一副常年吃不饱饭的样子。

    她的眼神却永远是课堂上最专注的,成绩一开始并不好,却在几次课后飞快追上来,并一直名列前茅。

    这之后他才开始关注她,也更加了解她。

    这个孩子孤伶伶地生在世上,没有依靠,险些饿死,最后竟然还靠自己的努力走进了校园。

    温饱尚且才刚满足,就想着读书。

    这是多么强烈的求知欲啊。

    那么他又怎能放任她不管,令悲剧再发生?

    他无声叹气,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最后又改为拍肩。

    “有老师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老师就是你的亲人。”

    柏妮丝的肩头纤细瘦弱,即使这几年塔伯一直请她吃了不少饭,也没能把以前落下的全补回来。她现在看着仍是一副风一吹就被刮走的样子,只是看着不再是那幅面黄肌瘦的样子。

    “你吃得太少了,即使去了圣都,也不要忘了一日三餐好好吃饭。”

    “我会好好吃的,老师。”柏妮丝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

    她吃得真的不少,尤其是和塔伯一起的时候,他总会对自己的饭量指指点点,最后在餐盘里堆起一座小山。

    不仅如此,他认为小女孩就得多吃肉,每次的小山里都有一半是堆着肉。

    这她有办法拒绝吗?完全没办法啊!

    她也挨过饿,怎么可能浪费食物!

    几乎每一次,她都是撑着走的,有时吃了还要带。

    这就叫一个吃不了兜着走。她腹诽。

    如此下来,她的饭量算锻炼出来了,身体也健康了不少,都多亏了老师的喂养。

    塔伯这几年总是和她一起吃食堂,都没怎么自己做饭,他自称手生了。

    但是柏妮丝一尝就觉得这完全是自谦。

    食物的火候和调味恰到好处,刚出锅的热度烘出肉类的香气,肉汁与配菜巧妙融合,味道浑然天成,连摆盘都恰到好处。

    “超完美!”她大声夸赞。

    “独居男人的必备厨艺罢了。”塔伯那一瞬间笑得像一位好妈妈。

    一顿饭师生尽欢,吃完又聊了很久,直到晚课都下了,被释放的学生向宿舍回流,柏妮丝起身告辞,加入回归的生流。

    二人聊了圣都,聊了历史、语言、考古,聊了未来,聊了大世界的诱惑与危险,聊到最后还未尽兴,只是在第一次来的教授家留太晚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不如现在跟着下晚课的学生一起回去。

    塔伯在柏妮丝走后收拾了碗筷,又四处打扫了一遍,尤觉得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于是走进书房,提笔就开始写信。

    “亲爱的……”

    他落下一笔,正准备抒发情绪,突然眉头一皱,将那信纸揉做一团,重取了一张新的。

    “尊敬的校长……”

    这次他重新起笔,却换了一个对象。

    他要向学校落实这件事。

    毕竟虽然心爱的学生说不用麻烦他,但他自己总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他不是不信任学生,只是柏妮丝身后没有势力,在别的竞争对手面前显得那么势单力薄,自己这个做老师的可不能让别人在眼皮底下把她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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