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的石头！”
一枚圆圆的小石子散发着梦幻般蒙蒙的蓝光，在暗处尤为显眼，柏妮丝将它高高举起，送给卡什看。
“大概是有人在上面撒了荧光剂。”卡什维持着耐心的笑，向柏妮丝解释这并不稀奇。
“哦。”柏妮丝意识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将石子收进口袋里。
所以说为什么要收进口袋……卡什又一次克制了自己想要吐槽的心，这一路上他就像是带着小学生郊游的家庭教师，不停要回头看对方又找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经的材料倒是也有，柏妮丝说她懂材料，倒是真的懂一点，但更多的时候，找回来的是石头、叶片、无名小草、飞鸟的羽毛……甚至还有长角的虫子。
长角的虫子！她就那么将它握在手上！天哪！卡什要晕过去了，这绝非淑女所为！
就算是以往他配药的时候，要用到甲虫翅膀和蜥蜴尾巴这些生物零件类的材料也不会直接用手碰，多半时候他会远远地用镊子去夹。
卡什面色苍白，感觉遇到了自己的克星。他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昆虫瓶，拔出瓶塞时还手滑了两次，眼睁睁地看着柏妮丝将那只挥舞着前腿的虫子举得离他很近，直接塞进了瓶中。
天哪，活的。
抢在那只巨型甲虫调转方向逃出生天前，他含着恐惧飞快堵上了瓶口。
瓶子里的甲虫……好过扑到脸上的甲虫，无论那是谁的脸。
如果甲虫飞到柏妮丝脸上，他会觉得从今往后都无法再直视她了，一看见她，就会想起这只黑得五彩斑斓的甲虫。
……虽然现在也不遑多让。
那只虫子还在挣扎，隔着瓶壁，他能感受到它每一次对这无形屏障发起的撞击，每一次拍打翅膀时的震颤……卡什心中一阵恶寒，他将那个玻璃瓶放回包里，却完全无法停止回想“自己携带了一只活的甲虫”这件事，整个人几乎想要昏阙。
柏妮丝蹦蹦跳跳地又跑远了，卡什完全没法叫住她，或者让她下次别带回活着的东西，他怕自己一开口，柏妮丝就会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然后她就会问：“格雷诺老师，你不会是害怕虫子吧？”
为了形象，这都是为了形象，为了形象……卡什不断对自己重复着，他为了形象都牺牲了那么多，没理由在这里演不下去。
“很直的小树枝——”柏妮丝眼尖地找到了一根完美的小树枝，它外表带着一丝青色，约有小臂长，笔直又光滑，重量适中，手感极佳，很适合拿在手上挥舞。
“——别动！”卡什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定住了，“那是拟态入冬的树蛇！”
“哦！冒犯了！”柏妮丝发现认错，自觉失礼，毕恭毕敬地将小树枝请回原地。
比起冒不冒犯，你应该先想想自己碰了什么！！卡什被她气得头脑发昏，在柏妮丝又要跑到边上撒欢之前叫住了她。
“等等！柏妮丝，材料差不多也找齐了——”卡什尽量委婉，“你接下来就跟在我旁边吧。”
她一到地方就乱跑，虽说是为了给他找材料，可这样不是就完全没法套话了吗！总不会两个人就单纯出来春游一天吧？
“这样啊……”柏妮丝感到一丝淡淡的惋惜，她在小树林里玩得还挺开心的。
寻找材料的过程就像寻宝一样，她真的会很沉浸。
卡什其实也不太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只是柏妮丝跟在他身旁后就明显没有那么跳脱了。他不由松了一口气，拉过柏妮丝的手，用帕子将那双看着还算干净，但实际上已经碰过虫子和蛇的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将已经擦过手的帕子塞给了她。
他不想接近碰了虫子的人，连同间接碰到过虫子的手帕也不想要！
而柏妮丝只是低头将手帕塞好，觉得卡什这个人真是挺讲究。
“来同我说说塔伯吧，我与他……也很久没见了。”
哦哦，塔伯老师！老师之前说他同圣都的朋友们关系很好，卡什老师一定也很关心他的现状吧。柏妮丝点头，将自己所知的事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其实教授每学期开设一两样课就已经算够多了，但是塔伯老师，他任的课比别的老师都要多……”
从与塔伯相识开始讲到最后，柏妮丝这样总结。
“我问过老师，他说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一些，虽然也有道理，可我好像没见过他有其它的什么爱好。”
来了，卡什心想，前面的讲述全都不是重点，现在的打探才是。
“人年轻时尝试的东西多了，自然慢慢就不再为外物所动。”他温声说到。
柏妮丝被勾起了好奇心：“年轻时？塔伯老师以前怎么样？”
事实上，她觉得老师现在也很年轻，不过在这个充斥着魔法的世界，大多数人的生命都获得了延长，自己从前判断年龄的那套标准未必还能适用。
“他呀——”卡什拖长了音，见柏妮丝期待地看着他，又不禁噗嗤一笑。将对话的节奏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让他觉得很自在。
“他那时也很有干劲，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担起家族的责任，怎么对时下的事发表看法，忙着探索世界，又有一点多愁善感，是每个家族最喜欢的那种下一代。”
不错，从那时到现在一如既往地愚蠢，永远被同个类型的人骗，卡什暗笑。
而且十分虚伪。
如果他有心照顾这个学生，那为什么不再直白一点？以至于她现在同教廷卷在一起。如果他不是真心，那为什么又要打破常态，特地来拜托只勉强维持着单方面书信往来的自己？
就像他同自己称朋道友，却只是因为自己表现得不愿贪他的好处。他向来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只等到要用时才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提起。
装什么清高呢。
卡什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他脸上的表情应当是怀念且温情的，可柏妮丝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直愣愣地看向他。
“怎么了？”卡什笑容一僵，回望柏妮丝，她向他投来的目光中，专注里带着点凝肃，镜面般的双瞳倒映出他毫无差错的微笑。
自己表现得不对吗？她为什么看着……
“卡什老师……”柏妮丝将手伸向口袋，“你先保持这样，不要乱动。”
什么……？卡什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去，只见她掏出了自己刚刚塞过去的手帕。
不会要用这个来碰他吧？卡什有些抵触，但他表现在外的形象由不由得自己拒绝一位学生、一位女士的单纯好意。
好吧，就当自己受罪，挨过去就好了。大不了回去把脸上洗个几百次。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卡什决定忍了。
柏妮丝将手搭上他的肩，轻轻下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一点点逼近过去。
隔着几层布料，掌心的热意已无法传达，只有肩上的重量在提醒着过于亲近的姿势，卡什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吹拂着自己的发丝，他颇不适应地想转过脸，却生生迫使自己详作不觉，中断了这一动作。
柏妮丝盯着他看了很久，就到他都想要自己出声叫停，她才动作了。
那方手帕从他颈侧一掠而过，只稍稍蹭到了一点皮肤，一触即离。尔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柏妮丝似乎是从他身上摘走了什么东西。
柏妮丝将那东西用手帕包好就径自跑开了，四下巡视，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放掉。找好地方后她才想起卡什似乎还在等着她的解释，于是将那包成手掌大小的帕子半掀开给他看了一眼。
“大蜘蛛，”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卡什要找的材料里也有些此类的生物，于是补充了一句，“你要吗？”
大蜘蛛，你要吗？
要吗？
当然是不要了！！！
卡什出了一身的冷汗，自看到蜘蛛的那一刻起，他感到自己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危机的解除没有令他欣喜半分，反而使他升起了无穷的后怕，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甚至不能言语！
“不，不了吧。”卡什面色苍白，在他被拉长的时间中过去好一会才能言语。
“哦。”柏妮丝放走了蜘蛛，小跑回他身侧，“卡什老师，你是不是有点怕这些东西啊？”
青蛙、蛇、节肢动物，还有昆虫，刚刚同行时她注意到了，卡什总是避开它们走，连不得不采集时也小心翼翼不用手碰。
所以她多半时候会主动代劳。
卡什本就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整个人正混乱着，这时听到她的问题，更是脑中一片空白。
要暴露了吗？身为魔药学家却恐惧自己的材料，这种事说出去，很快就会被抓着嘲笑的吧，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完美形象毁于一旦，连蹩脚的同行都能过来踩他一脚上位。
他咬了咬牙，准备矢口否认，若她紧咬不放，那他也只能先同她周旋。
感情、利益，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哄着她把这事揭过去……
柏妮丝用力拍拍他的胳膊：“不用不好意思，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东西，怕虫子的人也挺多的。”
“你会错意了，我只是……”
“老师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照样叫我来帮忙就是了！”柏妮丝灿烂地一笑，“我还挺擅长同它们打交道！”
卡什顿住了。
这就是她的条件吗，还是说别有它意？
“……谢谢你，柏妮丝，只是这样的我，你不会觉得很可笑吗，明明身为魔药学者……”卡什低低地试探道。
柏妮丝愣了一下。
她确实愣了一下，毕竟没想到世上真的会有把这么常见的问题当做值得自卑或者嘲笑的致命缺陷的人，甚至在她看来这都算不上是毛病，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要说的话，反而是什么都想去碰一碰的她被人用惊恐的眼光去看着比较多。
卡什老师，就是太完美主义了。
于是她眯着眼睛笑了出来：“怕虫子有什么好笑的，老师你也真是！真要说起来也是嘲笑这点的人比较好笑吧！”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安慰：“卡什老师，你要是真的心里过不去的话，就想想其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不可告人的缺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卡什紧紧盯着她：“真的吗？”
柏妮丝真诚道：“真的，就像我有时还会幻视蓝精灵在草地上跳舞呢。”
她面容严肃，郑重其事。
“那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卡什探究地看着她。
“不会，绝对不会！”柏妮丝举起四指，就差对天发誓。
“那就好，我们回程吧。”卡什似是放松了下来，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于柏妮丝说的话，他并不相信，也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当真毫无目的。但无论如何，她此时还愿意同他表演，那么一切也还有回转余地。
熬过了这一时，以后……总是有办法应付的。柏妮丝能忘了更好，不能忘的话，自己就只好帮她忘了。
卡什眼中划过一丝冰冷，他转头看向柏妮丝：“对了，你刚刚说的蓝精灵是什么？”
柏妮丝：“……”
“呃，这个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