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五六道金色闪雷，破晓而出。落于黄老伯家，后山坡的无名坟墓之中。

    无名坟墓是黄老伯伙同村中人，给渔村冤魂建造的安身之处。几乎每年四月初，都会轮番遭雷劈。

    谁靠近谁丢命。

    在黄老伯家四合院房顶，排排睡的众人。被雷声吵醒齐齐翻身，砸吧砸吧干涩唇舌，蒙上眼睛继续睡。

    唯有睡在甜甜牛棚之上的，岁禾与拂渊身躯一震。被大清早上班的雷神惊醒，面色不悦。

    同时半睁眼眸，看向金雷落下之地，赏赐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是说过不让你来此地？岁禾带你来的？”

    蒙蒙亮的半空之中，无端裂出一道竖长紫色裂纹。奈玄烨负手从中缓缓走出。

    站在牛棚之上，居高临下地询问，如丧考妣的拂渊。

    “不是。”

    他面容冷冽，眸中有不解之色。猛然起身挡住岁禾美好睡颜。随手抓起一把稻草，扔砸向奈玄烨。

    稻草未近身，化飞灰。

    清爽晨风吹来，彻底消失于苍茫天地。

    “你可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今日午时，阴气最盛时期。神仙，妖，魔三族联手，毁蓬莱仙山。她若敢靠近一步，便是三界公敌。”

    奈玄烨已有皱纹的下垂眼角，突突跳跳。他揉揉额角，背过身去。远眺东海，北海交界处被云雾遮挡，影影绰绰的黑色山体。

    表面平缓，内里涌动的湛蓝海水，不断拍打山体。激起一层层白色气泡，时间稍久，周边似围了一圈雪花。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半晌，拂渊缓缓开口，“无论发生何事，我与她向来形影不离。”

    这是一种变相威胁。

    奈玄烨闻言，呵笑一声。

    “凭你？神界任何一位神尊，只要动动手指便可让你灰飞烟灭。在成神前，你没有嚣张的资本。”

    两父子气氛不如前些日子和谐，有些生疏，也在暗自较量。谁也没点破，对方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前些日子送你的图集可看了？王妃的人选心里有数了？”

    奈玄烨偏头望向渔村的方向，耐人寻味地问道：“可有问题要问我？”

    “我会查。”

    “好。你娘生个了弟弟。三日后他的降生礼，同你的太子册封礼，王妃选举一同举行。”

    话音未落，奈玄烨迈进半空的裂缝，穿回魔界。

    少顷，拂渊望天重叹一声躺下，又半撑起身子。

    揪捏住岁禾身下黑色外袍，扯了好几回。竟是无用之功。低垂下头，捏起滑垂到身前的一小缕发丝，在岁禾安睡面容上扫来扫去。

    见她皱眉噘嘴，心情稍好些。

    “起来。”

    声音懒散低沉，带些鼻音。

    岁禾将父子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有千千结。不愿睁开双眼，看见慢慢从东方升起的火红太阳。

    不愿看见蓬莱仙山被毁，不愿看见拂渊知晓当年真相……有很多个不愿意。

    气愤抬起右手，挥拳砸向拂渊。

    他顺势躺在她胳膊上，喟叹一声。强行撑开，她紧闭的双眼。

    四目相对，鼻息相交时岁禾放空眼神，不敢赤诚相视。

    “撒谎痕迹太重了，阿禾。“他抚上她的脸，黑瞳幽暗空洞。”从昨天开始，你就有事瞒着我，对吗？”

    “没有！”

    拂渊抵上她印有好几根稻草印的额头，轻声细语。“最讨厌撒谎的人了。你要是骗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不行……”

    岁禾豁然睁眼，“绝对不会原谅你”像一句咒语，在她脑海循环播放。

    匆忙甩甩手，一块金色长命锁从她衣袖间滑落。

    长命锁是拂渊冠礼时，奈玄烨亲手所制。

    二人约定，若是将来遇到难于抉择的事。拂渊只要归还长命锁，奈玄烨便可以无条件，实现拂渊的任何愿望。

    包括去死。

    当时的拂渊无忧无虑，转手将长命锁送给岁禾。有样学样许下承诺：岁禾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拿出长命锁，拂渊就不得为难。

    “我有免死金牌也不行吗？”

    岁禾凑近盯着拂渊黑潭样的眼眸，正经儿起来，心脏紧张到微微抽痛。

    “没收。”

    拂渊拿走长命锁，紧紧攥在掌心。锋利锁刃划破皮肤，有鲜红血液渗出。

    这回彻底玩完了。

    岁禾不曾注意他的小动作。为难以预料的前途默哀一瞬，拒绝的话未说出口。

    喂完甜甜，满脸堆笑的黄婆婆，对着牛棚顶上大喊，“吃早饭了。”

    黄老伯手持桃木菜刀，默默跟在黄婆婆身后。一身怨气，周遭十里可见。

    又是一个麻烦。

    现在黄婆婆身体里的根本不是其本人，本人早在炒腊肉时便归天了。

    如今黄婆婆的躯体里，住的是稗钰的妖魂。

    岁禾越来越搞不懂，为了瞒住拂渊当年的真相，帮稗钰融进黄婆婆身体这事，做得对不对了？

    “今天要吃什么啊？”

    她拍拍脸，强行打起精神挡在黄老伯身前。他瞬间收起桃木菜刀，皱纹遍布的面颊上，扬起淳朴笑容。

    “杀人犯，吃什么吃？赶紧死了才好。”

    婧遥浓妆艳抹，身姿曼妙。药王宗弟子难看的绿色宗门服，被她穿的如仙神之衣般，耀眼夺目。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膘肥体壮的男弟子，杀气腾腾地逼近岁禾。

    离间吗？

    岁禾眼眸转动，目光锁定正院房檐下，对她悄悄做抹脖动作的文惜。

    你以为你在跟谁叫板？

    神力完全恢复，底气硬了，脾气水涨船高。岁禾隔空传音，直达文惜耳中。

    强大的威压，使他双眼失焦，瘫跪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她杀谁了？”

    拂渊靠近婧遥，眼睛弯成一条细线。

    “喏。”

    婧遥望向病号房。

    手中丝帕，在拂渊胸膛轻扫而过。留下一抹味道极浓，冲鼻玫瑰香。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二人关系变得与从前，略有不同。

    有些暧昧了。

    十几号伤员面色煞白，全身上下包裹得像木乃伊似的，相互掺扶从房中走出。

    在他们接触到晨间金光时，化为飞灰。甚至连惊讶，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唏嘘。

    “昨日你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毒？”

    婧遥双眼猩红，揪住岁禾衣领。房顶上睡懒觉的药王宗弟子，听闻动静，纷纷围圈看戏。

    无一人关心死去之人，无一人问询所中之毒。他们似乎只在意两个女人要打起来了，有好戏看了。

    热闹且冷漠。

    “人心不古啊。”

    秋玄带着晨练完毕的镜花宗弟子，回院中时感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宗门弟子把脉问诊，投给岁禾一个肯定的微笑。

    “我们向来信奉，相由心生。小师妹你面善气好，我们都相信你。”

    风帆挠头傻笑补充，说完面色绯红，音量降低了好几个度。

    “我可以叫你小师妹吗？不是占你便宜的意思，总是姑娘姑娘地叫你，不好听。”

    说完又觉不妥，推出秋玄，“我问了大师兄，大师兄觉得可以叫。我才……”

    岁禾受伤杂乱的心灵，瞬间被这师兄俩治愈。笑如灿烂春光，“当然可以。”

    话落，急速变脸，压眉沉声质问婧遥：

    “你怎知我是昨日下的毒，莫非你看见了，却不加阻止，是有意为之？”

    岁禾辩驳时，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被黄婆婆从牛棚里刨出。

    “我亲眼看见你杀了……”

    话未说完，黄老伯手持桃木菜刀。使出全身气力，一刀又一刀地砍向黄婆婆，似树皮一样的脖颈。

    “滚出来！从她身体里滚出来！”

    沧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嘶吼。

    藏于黄婆婆体内的稗钰，坚持不到一瞬，涕泗横流瘫坐在地。

    黄婆婆无任何生命气息的躯体，在倒地的一瞬间被黄老伯接住。

    “为什么？我才是你父母三书六聘，替你求取回来的妻子。前些年你我相濡以沫，凭什么遇见青麦以后，你就变了！凭什么？！”

    “是因为我是妖？就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稗钰去抱黄老伯，却扑了空。

    黄老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用桃木菜刀刺进心口。死前前进黄婆婆的手，用最后的力气说：

    “如果我早些遇见她，就不会娶你，白白葬送了你的一生。”

    稗钰抱住岁禾双腿，“用你的……”

    “血”字未说出口，岁禾被拂渊扯进怀里。“她有杀人嫌疑，最好关进地窖。”

    拂渊边说，边给自责到怀疑人生的岁禾铐上一副，印有金色梵文的黑链。

    “此言不差，免得她再生乱作妖。”

    婧遥话接话。

    不对付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的非常默契，岁禾都插不上话。

    风帆想说些什么，被秋玄阻止。

    两人留在院中，安抚骚乱的人群。

    直到拂渊与婧遥，押送岁禾走出院门进漆黑一片的地窖时，岁禾才有机会说：“松开。”

    她顿住脚步，扫一眼有酸臭味儿飘来的地窖，恶狠狠地看向拂渊。

    “我拒绝。”

    话落，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

    敖游满身是血，飞扑跪在岁禾脚边。像丢了魂一样，不停磕头。

    乞求道：“跟我回东海，救救忍冬。求你……求你……他们要拿忍冬做开启蓬莱仙山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