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至，太阳炙烤着大地，炽热的空气使人心情烦躁。
踏入太庙丝丝凉意扑面而来，门槛内外如同两个世界。
袅袅白烟缓缓上升，香烛的味道抚平了躁动的内心，脑子一片清明。
李竹雪跪在蒲团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忍几天不好么？你真是自找苦吃。”苏木香望着李竹雪额头的血迹和红肿的脸颊不由叹气。
苏木香放下手中的食盒，“皇后娘娘怕你饿死，派我给你送些吃的。你若认错，皇后娘娘那边会劝陛下放你出来。”
李竹雪轻笑，“那你要当和事佬劝我认错吗？”
苏木香眼睛瞪得溜圆，装模作样地捂住嘴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这么大魅力，可以劝得住你。”
李竹雪被苏木香矫揉造作的模样逗笑。
“你真的够了！”
“怎么回事？为何顶撞陛下？”
苏木香蹲下身，从袖口中掏出药瓶，用中指蘸取药膏涂抹在受伤的位置。
李竹雪疼得呲牙咧嘴，“李空青，嘶…轻一点。”
不应该呀。
自古以来帝王对逼宫叛国者都是处以极刑，李竹雪的惩罚不过是把他从皇室除名，没收家产而已，与前者相比不过是小惩大戒。
苏木香时常进宫却与皇上相处的时间不长。
从宫婢的口中听过陛下面对两人的态度差别，对李竹雪疾言厉色，力求她十全十美 ，对李空青宽容以待，细心教导。
以皇上对李空青的宠爱，应该会满意她处理的结果才对呀。
苏木香突然灵光乍现，不确定的问：“你没有告诉陛下李空青还活着？”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理由。”
苏木香认为皇上对李竹雪的期望过高，严格要求是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君主。
“父皇的偏爱，朝堂的分崩离析，才有了逼宫的群体倒戈。大臣们凭借法不责众，肆无忌惮的谋反。此事若小惩大戒，他们日后做事便会肆无忌惮，仗着人多势众为所欲为，李空青不死，国法难立。”
李竹雪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淡淡的，“况且，这是最后一次，我也呆不了几天。”
苏木香嘴角抽搐，“呵。”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最后一次，谁有胆子让帝王罚跪太庙呀。
“回去吧！那件事情非你不可。母后那边…”
“放心吧。”苏木香无奈摇头，指着食盒再三嘱咐道：“这些东西你多少吃一些，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李竹雪开玩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看你还能开玩笑，想来问题不大的，那我回去答复皇后娘娘了。”
“走走走，赶紧走～”
苏木香的脚步声渐远，李竹雪的嘴角下垂，望着炉中燃烧殆尽的香喃喃自语，
其实她可以用更缓和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只是时间不等人。
皇上之所以没有立刻判罚，是在等她登基。
新皇登基，不宜见血，减轻赋税，大赦天下。
到时，李空青便可保全性命。
李竹雪若把逼宫谋反这等重罪小惩大戒，那么在朝堂之上就不会再有话语权。
风尧知道她的处境，所以想以命抵命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皇上震怒不过是因为李竹雪破坏了他的计划罢了。
帝王生性多疑，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她向苏木香隐去了因为风尧而顶撞皇上的事情，
皇上要的是李竹雪的一个态度。
李竹雪不能认错，不能低头。
这是两个帝王之间的博弈。
她若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风尧将死无葬身之地。
“希望这次，我猜错了。”
李竹雪催促苏木香离开，是为了让她盯着风尧那边。
李竹雪习惯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为了李空青而杀了她最珍视的人。
人可以偏心到何种程度呢？
李竹雪不知道，也不敢试探那个答案。
她怕风尧支撑不到自己出来那天。
李竹雪可以派人看守住惩戒堂不让人进出，但食物和水的安全只能交给苏木香。
她相信只要风尧还有一口气，苏木香便可保住他的性命。
李竹雪和皇上都不肯认输，两人一直僵持到大婚前日。
蔚蓝的天空骄阳似火，虫鸣鸟啼甚是欢乐。
李竹雪踏出太庙，看到了站在软轿旁面色惨白如纸的风尧。
她微愣片刻，悬着的心在看见人的那刻安全着陆。
李竹雪越过风尧时闻着浓烈的药味，进入软轿后微微蹙眉。
不好好养伤，乱跑什么。
短暂的休整后，李竹雪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是历任皇后的寝殿，也是李竹雪与五皇子的婚房。
宫殿内十分热闹，属于皇后的东西清理一空，所有东西焕然一新。
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准备着明日成婚的物品。
皇后看到李竹雪到来屏退了众人。
“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扶起李竹雪，担忧道：“一转眼，我的雪儿长成大姑娘了，大婚前还耍小孩子脾气，这江山怎么放心交给你呀？”
“母后，儿臣没有错。”
“好好好，你没有错。”
皇后慈爱抚摸李竹雪的脸，“这几天在太庙里受苦了，膝盖疼吗？”
李竹雪摇头，身体后退一步避免了皇后的触碰。
皇后空悬的手缓缓放下，“还在怪母后棒打鸳鸯？”
“终日并游，有宛在水中央之意也。或曰：雄鸣曰鸳，雌鸣曰鸯。鸳鸯，止则相偶，飞则成双。儿臣孤身一人，母后若是棒打也只能打到儿臣。”
世人皆以鸳鸯歌颂爱情，却不知鸳鸯是最易变心的。
比起鸳鸯，白鹅才象征钟爱一生，至死不渝。
李竹雪眼眸暗淡了一下，浅笑道：“况且…与母后的赌局，儿臣输的心服口服。”
五年为期，他没有回来。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遵守约定，忘了他。”
“风尧的能力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儿臣破例重新收为己用。”
“是惜才还是别有私心？”
“两者皆有。”
皇后疾言厉色道：“李竹雪，你是要翻天了？本宫说过，女子为帝比男人遇到的困难更多，所以言行更应慎之又慎。男女之间其实就那么回事，再深的情感时间长了都会消耗殆尽，到时你会发现金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记住，这天下和黎民百姓才是你的责任。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小心思，不然的话……”
李竹雪听出了皇后潜在的威胁，安抚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自不会做有辱皇室颜面之事。儿臣会与五皇子携手同行，保北沐太平百姓安康。”
“本宫暂且相信你的话，若是失言就不要怪为娘心狠了。五皇子虽身体有恙，但才华横溢与你甚时相配。你们将来的孩子是两国的血脉，如果能继承你们二人的容貌和头脑定然是惊才绝艳之辈。本宫说的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
“那风尧…”
“母后放心，儿臣会安排妥当的。若无要事，儿臣就回去准备成婚之仪了。”
“等等。”皇后喊住了准备离开的李竹雪，“婚事复杂，一会儿本宫命赵嬷嬷查看有什么遗漏的没。”
明为帮忙，实则是警告。
李竹雪面无表情，称是离开。
沉重的步伐似是将所有的心思踩在脚下，陷入泥土不复存在。
雪棠宫内大家忙着把东西搬移到别的地方，而她如同局外人一样看着。
今天之后，她便要离开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了。
李竹雪漫无目的地走到花园，“风缨，把风尧叫过来。”
“公主。”风缨劝阻道。
李竹雪态度强硬不容置疑，“现在就去！”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短短的一刻钟对她来说无比漫长。
风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参见公主。”
“起来吧。”
李竹雪望向风尧，语气淡淡的说：“陪我走走！”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漫步在羊肠小道上，期间没有人说话。
路走到了尽头，亦如两个人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片茂密的竹林，翠绿的竹子散发清香很好闻，和风尧身上的味道甚是相似。
她走到竹林到阴影下，驱散了心中的烦闷。
“明日大婚，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李竹雪没有回头，她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因他改变。
她有一丝丝期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害怕那份期待落空，
风尧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闭上眼，想着风缨最后一句话，“我希望你可以直面自己，也希望公主幸福快乐。”
风尧睁开眼缓缓抬起手，指尖触摸到她的发丝，她如水仙一般纯洁好闻却有毒致命。
微风吹过，竹叶簌簌落下正好飘至手心，他猛然收回手，落寞溢出眼底。
“臣…”想尚公主。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如果没有那件事，如果他如约归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一步错，步步错。
他无法原谅自己，公主若知道了那件事，也会恨他吧。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违心的开口道：“臣祝公主与五皇子海枯石烂永结同心，地阔天高比翼齐飞”
最后的期望彻底打破，李竹雪转身与风尧面对面。
她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还有吗？”
“愿国运昌盛，百姓……”
李竹雪打断他道祝词，“如果没有我想听的就不要说了。”
“我们之间在五年前就结束了。对于未来皇夫的尊重，你已经不适合留在我的身边了。所以你从即刻起卸任侍卫统领一职，跟随五皇子左右，保护他安全，听他差遣。”
“你的第二个愿望是留在我的身边，我答应了也做到了。你没有约定期限，因此我要你离开也不算违约。我现在是用人之际，需要你再效力三年，三年之后我放你自由。”
“臣，遵旨。”
“三年内想好最后一个愿望，离开皇宫后，你我…不复相见，愿望不再作数。”
风尧的声音沙哑，“好。”
李竹雪转身背对他，她不愿再看他离开的背影，“现在去五皇子那里报到吧。”
脚步声渐远，李竹雪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
她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地。
连日的罚跪导致膝盖疼痛至极，她一时半会儿无法起身。
李竹雪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喃喃自语：“李竹雪，你做的很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感情是强求不来的。”
“五年的强求还不够吗？你还要折磨自己到几时！”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为什么胸口闷闷的，好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