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虹语和江桓在一起的第二年,关于她被包养的传闻就开始在坊间流传,甚嚣尘上。
名不见经传的她横空出世,非科班进入娱乐圈第一年,连拍两部知名大导演的电影,都是女一号。电影角色和她的人设贴合度极高,一看就是特意为她所选。电影上映后迅速圈粉无数,首部作品便提名金鹭奖最佳新人。
资源逆天,迅速蹿红,讨论度高,林虹语迅速成为了圈内人眼热的对象。
毕竟像江桓这种年轻帅气,用情专一,舍得砸钱砸资源的大佬,无论是圈内圈外,都实属难得。因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林虹语的位置,时刻准备将她替换下去。
和名利捆绑的,就是相应的非议。而跟随林虹语最久,讨论度最高的,即是她和江桓的关系。
对于这些包养传闻,江桓从来一概不管,林虹语却不能不管。
他们随同出行的照片一张又一张流入八卦媒体的头条版面,她和江桓的“故事”被传得纤毫毕现。看到那些,她终于坐不住了。
林虹语心里一直有一个深深的恐惧。
她不敢让她父亲知道她和江桓的关系。
打死也不敢。
她父亲林雄山平素常以温和形象示人,反倒是她母亲张美泼辣之名远扬。但林虹语知道,她父亲是个怎样内心固执、认死理的人。
这一点,林虹语完全随他。
却又不如他深刻。
林虹语的父亲,内心住着一个高风亮节的士大夫。
士大夫,是愿意为自己心中的“理”殉道的。
然而林虹语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卧床不起,重病缠身的林雄山。
她也没想到,她的父亲真的可以做到那样果决。
林虹语始终无法忘记那天她推开门,看到她父亲吊死在病房的情景。
她父亲因为久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根长绳,竟然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将自己勒入那根绳索。
那是个冬夜,为了通风,窗户还开了一半,外面风不断吹进来,吹得那副瘦瘦的、像纸片一般的尸体不断摇曳。
跟随进来的张美只看了一眼,就直挺挺栽倒在地。
那一刻,林虹语觉得,天黑了。
林雄山是带着恨走的。
他恨自己的妻子,恨自己的女儿。
他恨她们欺瞒他,恨她们为自己毁掉她们的人生。
他林雄山清白一生,他的女儿却为不得不他辍学,放弃大好前程,做有钱人的“金丝雀”,供人玩乐,被践踏尊严。
她们却编织出美丽的童话,让他在真空中快乐却愚蠢地延续他那毫无用处的生命,像个自私的傻子一样用无知的笑容来回馈她们心酸的创痛。
对他来说,活着真是最恶毒的诅咒。
他宁不苟活。
林雄山死后,林虹语对江桓掩盖了他自杀的真相,只说是病痛折磨的缘故。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
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错了。
这么多年,她的坚持,她的努力,她所谓帮助父亲延续生命,却从未问过他的意愿。
她一腔热血的自我牺牲,对于她父亲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也许她林虹语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她总是自顾自做着以为对的事情,做着以为对大家好的事情,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意愿。
林虹语回想着父亲自杀的往事,离开了厨房门外。
刚走出不远,便险些和迎面走过来的宋知书撞个满怀。
“我刚要找你呢。”
宋知书看了看四周,暗示要和她讨论一下晚上的任务。
林虹语便跟着他走到了苑后菜园一个无人的角落。
二人在台阶上坐下,宋知书便像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了一瓶可乐给她。
林虹语瞪大了眼睛,小声问他。
“从哪里弄来的?”
宋知书把手指伸到嘴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林虹语赶紧把可乐偷偷塞到了自己衣袖里面。
二人相视一笑,都回想起了高中时那些学生之间私藏零食的小秘密。
林虹语把白天她和江桓在学校得到的消息告诉宋知书,把那张毕业照和黄老师写的地址也都拿出来给他看,宋知书认真看了,表示可以去这个旧校址探一下。
他想了想,让林虹语可以和江桓先去。
说到江桓,林虹语就沉默了。
江桓说的那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了她心口,此时仍有钝痛的感觉。
她笑着说,白左颜下午晕倒了,江桓晚上未必愿意离开她去做任务。
宋知书想了想,表示可以理解。如果江桓不去,他们俩就先去。
他说,白左颜是他背回来的,只是轻微中暑,没什么大碍。他们插秧的时候,他看到白左颜脸色不对,整个人摇摇欲坠,估计她中暑了。果不其然,差点栽倒在稻田地里。
宋知书向来心细如发,又乐于助人,林虹语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他又说,张彤彤和卢思坤都和他说,这一天的插秧虽然很累,但是他们也觉得很充实,而且学习到了很多农业知识,感受到了农民的辛苦。他自己也学会了怎么分辨春稻和夏稻,怎么把那些夏稻苗栽种在它们应有的位置,才能让它们长得更好。
“虹语,这都是你的功劳。”
宋知书严肃道。
“怎么会呢?这是你们辛苦劳作的功劳。”
林虹语连忙推辞,这些人原本就是要去插秧,抽签并未改变他们的任务内容,她不能居这个功。
宋知书摇了摇头。
“是你让大家都有了公平的机会,大家才能心无旁骛地扎进任务本身。如果没有这次抽签,也许每个人都会只想随便应付一下,反正也只是节目组的作秀。正是你的努力,让大家更珍惜这次公平的结果。虽然大家可能会有抱怨,但这都是暂时的,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希望不会有人让你为此感到自责。”
宋知书的话像是一捧清泉浇到了林虹语心口钝痛的地方,那里神奇地愈合,竟然感觉舒缓多了。
“谢谢啊。”
林虹语冲他笑了一下,真诚地感谢他。
“谢什么?谢我的可乐?”
宋知书笑道。
“这还真得好好谢谢!”
林虹语也笑了,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笑容。
宋知书看到她终于笑了,便也放松下来。
“我说,你真的很适合做娱乐主持人。”
林虹语由衷地说。
宋知书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眼,想到前一天晚上大家讨论的那个“职业”的话题。
晚上嘉宾散去以后,只剩他和林虹语坐在秋千的两端。
那时宋知书就在回首自己大学时,为什么会选择从新闻主持转向娱乐主持。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做娱乐主持吗?”
林虹语好奇地歪头看他。
“为什么?”
宋知书把双眸垂了下去,他刚想说话,一个声音从二人背后响起,打断了此刻的话题。
“师哥,你在这里呀!找你好久了。”
是张彤彤。
她笑靥如画地从后面走到二人跟前,和林虹语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对宋知书说话。
“李楠找你,光会差使我,说是有事,你要不去看看?”
宋知书看了一眼林虹语。
后者只顾着把袖子里的可乐又藏严实了一点,她附和道。
“快去吧,快去吧。”
宋知书只得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跟着张彤彤走了。
宋知书走后,林虹语把可乐从袖子里掏出来,趁着没有摄像机,偷偷喝了一大口,长长地打了一个嗝。
汽水从舌尖滑落的冲击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那种感觉,就只有一个字。
爽。
平时Jackson严查她的住处,她喝瓶可乐像做贼。上了节目这几天别说汽水,连汽水瓶子都没看见一个。
如今一口可乐下肚,她觉得自己又一次能量满满了。
人活着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可乐。
林虹语如是想。
在晚饭开饭前,林虹语回了一趟房间,她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很不舒服。
回房以后,她没有看到江桓,只有白左颜半卧在床上,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径自走到自己的床边,拿出干净的衣服,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尽管此时已经不知怎么关掉了,但她还是准备去厕所换。
“林小姐,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手段。”
白左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
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林虹语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桓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把票投给了你。”
白左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
原来她是在对早上投票的事耿耿于怀。
江桓投票给林虹语,这事确实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不过后来在去学校上课的路上,她就想明白了,江桓是个就事论事的人,他投票给林虹语,可能真的只是觉得她的回答更好。
见林虹语不说话,白左颜笑了。
“你就是这样俘获桓的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脸。明明什么事都做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说什么啊?
什么楚楚可怜的无辜脸?什么装作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什么?
林虹语皱眉,不想和她争论这种不知所云的事情,她抱起衣服,准备离开。
没想到白左颜却突然从床上跑下来,几步拦在了林虹语面前。
她瞪着林虹语,似乎要把她整个剥开。
“你身上穿的是桓的衣服。”
林虹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上身,她的确还穿着江桓的那件外套。
原来白左颜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林虹语觉得这实在是有点乌龙了。
“你别误会,这是因为突然下雨,我身上淋湿了,为了避免走光他才好意把衣服借给我了。”
她干脆把江桓那件衣服脱了下来,白色的衬衫下,她的身材若隐若现。
白左颜却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她仍然拦在林虹语面前,一动不动。
林虹语身上湿衣服贴地难受。
“白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去换衣服了。”
白左颜看着她,突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求求你,把江桓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