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几百米的一段路,两人默默地走了很久。华子瞻在脑中回想十年前。那件事,他本来已经深深地埋到心里,现在又要亲自把它挖出来,清理干净,告诉她她想知道的,又要隐瞒那些不能让她知道的。

    对叶晴柔来说,这一段路,真是她走过的最长的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急于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她几乎认定那是一个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得到答案之后又能怎样呢?终究他还是别人的丈夫,她也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一切都是茫然而无望的,仿佛结局就在那里,然而她不死心地要翻开它,翻开它,也只有更加确定那就是结局。

    上了车,他没有说话,一口气把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路段才停下来。叶晴柔看着他,渴望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华子瞻沉默良久,苦笑了一下,说:“老赵说的也不完全对。”叶晴柔凝视着他,说:“哪里对?哪里不对?”华子瞻说:“我和我太太,是十年前认识的。十年前,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在大学是同学,又是同乡,后来又一起追求进步,加入共/产/党。当时组织派我们去南京从事地下工作,那时候他有一个未婚妻。后来,因为叛徒的出卖,他被抓捕了,敌人想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就到处找他的未婚妻,但除了我,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未婚妻。当时敌人在我那里发现了她,我为了保护她,就告诉他们她是我的女朋友。再后来,那个朋友牺牲了,至死都没有泄露党的秘密,当然,也没有泄露我的身份。而他当时的未婚妻,已经有了身孕,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她就成了我的太太。”他说到这里,眼睛湿润了,鼻子有点发酸,这些简单而又平淡的讲述,让他想起了这么多年不敢回首的过往,他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窗外起风了,地上的树叶被风卷着四散翻飞,撞击在车窗上,发出哗哗的碎响。那大概是春天的风吧,要吹走这冬日的阴冷和雾霾。

    叶晴柔此时被深深震撼了,她看着他,觉得心疼,于是伸手按在他扶在方向盘的手上。他看着她的纤细修长的手,往事又一幕幕回到眼前,于是又接着说:“跟他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个女同志。”叶晴柔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他却沉默了。他没有说下去,没有告诉她,那是他当时的恋人和上级,是为了掩护他们,被敌人认作地下党的未婚妻而牺牲的。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他,为了不让敌人怀疑他,她是有机会逃脱的,是他害了她,是他的爱让她挺身赴死。从那以后,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不敢再爱,直到遇到叶晴柔。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忙抽出手。

    叶晴柔看他神色一变,以为是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便想岔开话题,问他:“你跟你太太这么多年了,总归是有感情的吧?”华子瞻苦笑着摇摇头,说:“当时在那样一种情形下,我们的结合,于她,是为了掩护我,于我,是为了替牺牲的同志照顾她,当中并没有太多私人的感情。其实我们结婚后,就很少在一起生活,我觉得我没办法面对她。看到她,看到孩子,我就想起为了我而牺牲的人,我能做到的就是替他照顾好他们。”叶晴柔说:“你这样对她不公平。”华子瞻说:“也许她也跟我一样的想法吧。”叶晴柔深情脉脉地看着他说:“可是这对你也不公平。”华子瞻把手插进兜里,突然摸到了一个柔软的,滚圆的东西。是那个装着蓝宝石戒指的盒子。这只戒指,今天他本来是想送给她的。可是他没想到,老赵今天说了他和他太太的事情,刚才自己又在这里对她说这些事,如果再送她戒指,难道不是对她示爱吗?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他可以自由地爱她吗?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今天的一切突如其来,告诉她那些事也可能有自己的私心,想跟她表明自己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花花公子。但他也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又一次下定了决心。

    几天后,叶晴柔从华子瞻那里收到了执行任务的通知。华子瞻来到叶晴柔的家里,交代她接头的地点和需要注意的事情,“明晚8点,在百乐门三楼跳舞厅,你穿白色的衣服,把这条围巾戴上,如果有人过来问你‘小姐,围巾哪里买的?多少钱?’你告诉他‘这条围巾是去南京的时候舅母送的’。他会问:‘你舅母是不是姓宋?’你告诉他,你舅舅姓宋,舅母姓汪。来人会把东西交给你,你拿到东西后马上离开。”叶晴柔仔细听着华子瞻的话,频频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华子瞻不放心地看着她说:“你不要担心,我就在外面。”叶晴柔有点疑惑地问:“这次是我执行任务,你也过去吗?上次老赵说你身份敏感,这样很危险吧?”华子瞻怜爱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进去,我在外面守着。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晚上的百乐门,依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叶晴柔此次前来,跟上一次心境已是大不相同。她坐在舞池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西装,带着宽沿黑色礼帽的人走过来问她:“小姐,你这条围巾很好看,是哪里买的?多少钱?”叶晴柔看看周围,从容应对:“先生,这条围巾不是买的,是我去南京的时候舅母送我的。”那人又问:“哦,难怪这么眼熟,你舅母是不是姓宋?”叶晴柔摇摇头笑说:“不,我舅舅姓宋,我舅母本人姓汪。”这人于是在她身边坐下,拿出一个棕色的玻璃药瓶,用手挡住,低声说:“这个里面是地图的底片,请你务必转交组织。”叶晴柔从他手里快速接过东西,打开随身带的皮包装进去,冲那人点点头,起身走了。

    叶晴柔快步走出跳舞厅,来到门口。现在不是时候,门口没有黄包车,她有点着急,但她知道华子瞻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她,便又感到放心。等不到黄包车,她只能再往前走走,她心里颇感到有点兴奋,想着自己马上要成功完成第一个接头任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离开百乐门有一段距离了,路灯越来越昏暗,路上有几个醉汉在游荡,她还没有找到黄包车。叶晴柔低着头急急走在路上,匆忙中不小心撞到一个醉汉。这人反手拉住她的胳膊不放,叶晴柔拼命挣扎,大喊:“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报警了。”另外几个醉汉围上来,笑嘻嘻地说:“呦,这个小妞脾气还挺大的嘛。”其中一人说:“这是百乐门的舞女吧,长得倒不错。”另一人说:“舞女还摆什么臭架子,让你陪我们鼎爷玩玩儿是给你脸了。”叶晴柔挣脱开,退后几步说:“我警告你们,不要过来,不然要你们好看。”那几人醉醺醺的哪管那么多,其中一个被称作“鼎爷”的人,伸手就要来抱她。正在这时,一只脚伸出来踢飞了这只手,只听鼎爷“哎哟”一声,捂着被踢的手蹲在地上。叶晴柔转头一看,果然是华子瞻。众小弟见老大吃了亏,一拥而上,将他两人围在中间,不由分说冲向他们。华子瞻把叶晴柔护在身后,拳打脚踢一番应对。

    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江北帮弟子,也加入到混战中,对着这帮醉汉一顿暴打,很快这些醉汉就一个个瘫倒在地。华子瞻认出帮他的是江北帮的人,于是对领头的人说:“好了,别打了。”领头的这人忙喝止:“别打了!都住手!”那些醉汉忙爬起来,狼狈地跑了。华子瞻问这领头的:“你们怎么来了?”这领头的恭敬地说:“三哥,我们送朱小姐来百乐门,本来是在附近保护她的,刚巧就碰到你了。”华子瞻回头问叶晴柔:“你没事吧?”叶晴柔摇摇头,手里紧紧抓着皮包。华子瞻看一眼她的皮包,跟江北帮的兄弟说:“兄弟们,今天谢谢大家。我们没事了,你们走吧。”领头那人却说:“三哥,你们要去哪里?我们送你吧。刚才那人是洪门的老鼎,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华子瞻推辞道:“你们留下保护朱小姐吧。这里有一些钱,拿给兄弟们去买点夜宵。”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叠钱递给领头的。领头的见他给钱,不高兴了,说:“三哥,你这样可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又不是为了钱。”华子瞻推脱不了,只好说:“好吧,那你给我们找两辆黄包车吧。”领头的于是叫人去找黄包车,一行人就在路边等着。

    华子瞻见前面路边有卖宁波汤圆的小摊子,支着几张桌椅,便招呼大家去吃汤圆。他和叶晴柔坐在一张桌边,他小声问她:“还顺利吗?”叶晴柔点点头说:“嗯。东西在这里。”说着拍拍手中的皮包。华子瞻说:“你带着危险,给我吧。”叶晴柔打开皮包,四下张望了一下,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华子瞻的兜里。她的手伸到他衣服兜里,却触到一个软软、圆圆的小盒子,她看着他的兜,又塞了一个药瓶进去,变得更鼓鼓囊囊的。华子瞻也意识到了,他从兜里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算放到另一边。

    他这一向,一直随身带着这只戒指,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看到这只戒指,他就想到叶晴柔,这时心里总会漾起一丝别样的感觉。叶晴柔看到,问他:“这是什么?”华子瞻只好把它放在桌上,有点讪讪地说:“哦,这是人家给的,我也没什么用。”叶晴柔好奇地打开看,是一只宝石戒指,中间一颗蓝宝石,周边镶了一圈小小的钻石,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那颗蓝宝石。叶晴柔看了他一眼,笑着问:“这是打算送给哪位小姐的?”华子瞻说:“你要喜欢,你就拿去吧。”叶晴柔有点赌气又有点撒娇地推给他说:“不是送我的,我不要。”华子瞻倒被她说愣了,半天没答上话来,只是对着那只戒指微微地笑着。那只戒指,在月光下,闪着深邃的、温柔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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