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简达名当时在位时,在虹口跑马圈地弄了一大块地皮,现在住的房子就建在这块地皮上。小别墅修好了几年,也并没有想起来去住。在伪政府倒台后匆忙搬过来,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精心打造,只简单弄了点草皮,修剪了一下原来已经种好的树木。可是这块地皮又特别大,除了几排修剪整齐的树墙,没有任何装点,就剩一栋孤零零的小楼矗立在院落深处,只有显得此地更加荒凉。此时正是春夏嫩草抽绿的时节,草地上本该绿油油一片,可是因为主人疏于打理,草也不行,稀稀拉拉,有的地方已经露出黄黄的地皮。好像暗示着国民政府的春天来了,他简达名的春天却已经结束了。主人寥落的心情和这荒芜的院落两相对照,彼此呼应,有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颓丧之感。

    华子瞻的到来,倒给这栋小楼带来了难得的热闹。简达名跟太太为华子瞻精心准备了晚餐,佳肴美馔摆了满满一桌。华子瞻看到这个架势,客气说:“劳烦简太太了,其实家常便饭即可。这么隆重实在让华某受之有愧。”

    简太太出身名门、知书达礼,只微笑着说:“华先生不必客气。上次达明回来说起来在外面遇到您,回来直夸您谈吐出众、见地不凡,后悔当初在政府共事时没机会与您深交。”

    简达名说:“现在时局不定,人心惶惶,我这里的佣人,能辞掉的都辞了,就剩几个人,厨子也是普通的,也就只能做做家常菜,还请华先生不要见笑啊。”

    华子瞻忙说:“哪里,哪里。不过现在这种情形,像我们这种人,的确还是低调一些好。”

    简达名说:“唉,饶这么着躲,还躲不掉呢。”

    华子瞻装作不知,问:“哦?怎么?有人来找麻烦吗?”

    简达名说:“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吧。外面停了几辆汽车,上面都是军统的人。”他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华子瞻笑笑说:“不瞒您说,我也曾经被军统情报处抓进去过,说我是汉奸。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于是就又把我放了。”

    简达名听说他被军统抓过,吃了一惊,忙跟太太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是吗?你堂堂一个警备司令部上校处长,他们也敢抓?”

    华子瞻点点头说:“军统一向霸道,抓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简太太听了这话神色大变,慌了神道:“这可怎么办?我家先生原来也在伪政府任职,还不像华先生有军职在身。那我们不是随时性命堪忧吗?”

    简达名嫌太太失态,说:“你别这样,当着华先生,太失礼了。”

    简太太忙不好意思地说:“我一想到这些事,心就乱了。”

    简达名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唉!想当初家父为奸人所害,我一气之下投靠日本人,真是懊悔至今。伪政府时期,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背负卖国贼、汉奸的骂名,为世人所不耻,几次险遭暗杀,幸好命大躲过劫难。现在国民政府当政,却也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诺大的中国,竟没有我简某人的容身之地。”说到伤心之处,他拿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华子瞻忙劝他说:“依我看,军统也不会轻易动你。就像我说的,军统一向强势霸道,如果有半点捕风捉影的证据,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吗?简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

    简达名朝华子瞻摆摆手,说了一句:“唉,你不了解......”便不再往下说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华子瞻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拿起酒杯说:“来,我们现在就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华子瞻知道,今天去简达名家,肯定会引起军统的注意,然而刚刚开始接近他,又不能太着急跟他摊牌,好在简达名虽然并不完全信任他,但也流露出对国民政府的反感,这就给他的策反带来了很大希望。必须在军统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项任务。这初次接触仿佛就像开启了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后面的行动既要隐秘又得争分夺秒,华子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军统上海站这边,胡站长正在跟杨先麟商量简达名的事。胡站长懒洋洋地半靠在沙发上说:“你可别小看他,他在位的时候,搜刮了不少钱财。何况手里还掌握着一些秘密资金,具体多少,谁都说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杨先麟手里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既然这样,判他个汉奸,直接抓来审不就得了?”

    胡站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先麟一眼说:“抓是早晚要抓的。但是抓之前,先得把他敲干净。他自己的身家,加上藏在他背后的那些伪政府资金,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你直接把他抓了,他能吐干净吗?”

    杨先麟发牢骚说:“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这边人手可不够天天跟他这么耗着了。每天九个人、三班倒,蹲在他家门口什么事儿也不干。我这儿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胡站长坐起身来,伸手点点杨先麟,不以为然地说:“你啊,要分清主次。”

    站长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问他:“知道什么叫‘五子登科’吗?”

    杨先麟迟疑了一下。

    站长伸出一只手来,掰手指数道:“房子、车子、票子、条子还有妻子。你知道那些重庆大员们为什么争先恐后,挤破头地要来上海当这芝麻绿豆大的清收团团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其他的小事儿,交给行动队去办。你要知道,光他自己的身家,至少就得有这个数。”他边说,边伸出五根手指。他看杨先麟不解的样子,解释道:“五百条大黄鱼啊......”

    杨先麟吃惊地说:“就这么个官?能捞这么多?”

    胡站长点点头继续说:“军务、经济是汪伪政府的两大支柱,一个花钱的、一个收钱的。这个简达名掌握着资金收拨的大权,名下又是开银行又是办实业,钱还能少吗?”

    杨先麟说:“要不先去吓唬吓唬他。老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

    胡站长考虑了一下说:“嗯...这样吧,你明天去他家里,找他聊聊,晓以利害,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这么扛下去。”

    杨先麟推脱说:“我去不大合适吧。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了,他跟委员长有过节,能跟咱们走吗?”

    胡站长冷笑一声说:“日本人都玩儿完了,他不跟国民政府走,想跟谁走?要想活命,就得放下私人恩怨,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而且这事儿,必须得你去办,这可是一只大肥羊,你是我的人,还能便宜了别人不成?”

    杨先麟明白,这是站长要在简达名身上捞一笔,又不想自己出面。抗战胜利后,中央政府派来上海的接收大员四处抢夺,贪赃枉法,已被多方举报,委员长面子上挂不住,要整肃贪腐,这个当口去帮站长做这种事情,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站长看他犹疑不决,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劝慰他说:“你放心,这事儿我派你去做的,我也脱不了干系,有了事情,我顶着。当然,也不要太过。那些被正法的人就是捞地太不像话了。我们呢,当然还是要以党国为重。如果能挖出他身后隐藏的秘密资金,那肯定是大功一件,谁还会计较其他的旁枝末节。何况到时候财产清点,还不是咱们来登记造册,他简达名名下财产甚众,他到底有多少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你想登记多少,谁敢说半个‘不’字。就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点送给我们一点又算什么呢?九牛一毛!”

    杨先麟知道,既然站长开了这个口,而且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说:“是是,那这件事我就去办。”说着起身要走。

    杨先麟走出没两步,站长还有点不放心,又把他叫回来,想了想说:“你的人还是不能撤。”他伸出一只手掰着指头说:“中统、宪兵队、警察局、警备司令部都不得不防啊。还有那些重庆派来的接收大员们,心黑手狠,要特别小心。千万别让他们把人给我抓走喽。”

    杨先麟停住脚步,想了想说:“站长,您说警备司令部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忘了跟您汇报。最近我的人,监视到警备司令部的那个华子瞻,去过简达名家里。会不会也是为了他的这笔钱?”

    站长说:“你看看,警备司令部也惦记上了。不是我多虑,一定把人给我看好喽!”

    杨先麟笑笑说:“不过那倒也未必,这个华子瞻跟简达名是汪伪政府共事过的老熟人,也可能是叙叙旧呢?”

    站长不耐烦的说:“抓重点,他们叙不叙旧跟咱们没关系,看好简达名才是咱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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