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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才能没马蹄

    深夜,凌煦与凌夕带着一身寒霜回至蓝田阁。凌夕一进阁便奔去寝殿,重重阖上了门,连哲哲都被挡在门外。

    “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哲哲蹙眉道。

    “怪我,不该多生事端,惹她不快。”

    凌煦长叹一声,他也没想过漆子休真的有那样痴情的时候,着实令他都有些动容……

    当时他与灵希龙池三人在无量宫中,满目萧索孤寂,他不由提了一句,

    “想当年漆家也是名门望族,想必人丁兴旺,怎么落得如此破败潦倒的下场?”

    龙池便从漆子休原先的寝殿中,翻出了一个匣子,其中满满当当都是书信。

    “当年众神合力补天之际,子休带着灵希人间蒸发,整个漆家受到牵累,昔日荣光不复存焉。这里每一封家书,都是一个漆家人的讣告,他们大多郁郁而终。”

    灵希甚至忘了隐藏,夺过匣子里的信笺,一封封翻看。良久才将染了泪花的信纸揉作一团,喃喃道,“凌煦,我们,我们回去罢。”

    二人这才从无量宫动身回阁。

    ……

    凌煦轻启殿门,只见灵希坐在榻边,侧脸望着窗外弯刀似的月亮,脸上的泪痕耀着盈盈的月光。

    “那都是和我在瀛客岛的时候,收到的消息,”灵希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不恨我……”

    凌煦缓缓上前,蹲在她身侧,“这都是他选的,那时他背弃家族姓氏时,就该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灵希低头,眉头微皱,探寻的眸子盯上凌煦,“你若不认识我,会不会同情他,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凌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低头寻思半晌才道,“以漆子休的个性,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只是你无需有丝毫自责,你从来都没害过他。”

    灵希的神色空洞而深邃,像一只迷途的小鹿,“我最害怕欠别人的情,这下好了,他这样死掉,我再也还不清了……”

    她话音未落,忽得俯身钳住凌煦的双肩,“阿煦,不要再做跳下西天之畔那样的傻事了,我亦偿还不起。”

    凌煦闻言登时起身,愠怒道,“你竟拿我和漆子休相较!”

    他不顾灵希的眼泪夺眶而出,甘愿陪她一道红了眼眶也不愿去哄,灵希这样对他,着实令他恼火,

    “你与漆子休并非两情相悦,无法投桃报李无可厚非,我与你之间……”他略顿了一顿,“我自然是不吝惜将倾尽所有对你,原来你还有我不知晓的诸多考量。”

    见凌煦气急转身欲走,灵希高声唤着“阿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凌煦隐没在暗夜之中。

    她肆意地宣泄着心下的内疚与不安,滑落的泪滴在她衣袖裙衫,洇出点点斑驳。

    她不也是倾尽所有,可是,她本就不是一个因为简单的爱意就能牺牲或是失去理智的人,谁要是碰上她,迟早有一天会输。

    ……

    凌煦阖上殿门,长舒一口气。

    纵然气恼,他也明白灵希的意思,亦见识过灵希的当断则断心狠手辣。共主若非像阿迦?一样是沉迷情爱之辈,又怎能当得了一声修罗?

    可软语温情只在一时,他笃信的是灵希重情重义的脾气秉性,与他一样永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背弃亲厚之人。

    只是灵希竟然当他是与漆子休一般恃情自重的人,深恐有一日会害了她?

    凌煦不免对着殿门咬牙切齿,却在听见殿中灵希小声的抽噎时再次心软。

    正想吩咐哲哲去备一些酒菜,夜里与灵希好生谈谈。

    可他一转身,却被人直直揪上衣领,捂住了嘴,拽进他的寝殿。

    ——

    甘府矮墙边,安乐子紧紧揪着三桑垂下的长发,凑近他耳边,“师父,不管你为什么要在甘府逗留,今夜我们都必须走!”

    三桑将她的手从自己发上夺下,好言哄道,“安乐子,这温家定与人魔有关,你就不愿为你娘亲分忧么?”

    “分什么忧,我看这甘老爷求贤若渴,师父在此,指不定哪天便被招为赘婿了!”安乐子撇嘴道。

    三桑像模像样地举着三根手指发誓道,“天地可鉴,我对那甘小姐可是清清白白,连她的模样都未看清——”

    “二位,在这儿做什么?”夏丹棠忽得从一侧蹿出,直吓了鬼鬼祟祟的安乐子一大跳。

    安乐子想到夏丹棠堂中所言,更是气急,一把锁上夏丹棠的胳膊,“说,为什么要污蔑我师父!”

    夏丹棠讨饶道,“好姐姐,疼!我那时只是一时嘴快,是真心夸你师父天人之资。”

    几人正吵闹时,只见甘府后院之中星星点点亮起火光,数十家丁从四面八方列队集结,仆从丫鬟的喧闹之声渐起,隐隐听得有人在高喊“快去请郎中”。

    安乐子正疑惑不解时,忽得被一簇火光亮得睁不开眼,她拂袖遮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数个甲胄齐全的兵将将三人围了起来,借着火光确认了三人身份,只听得一名官府装扮的人沉声道,“甘少爷毙命,还请几位留下待查。”

    “甘亭之死了?”安乐子惊道。

    ……

    还未进甘亭之房内,先听得哭声震天,只见郎中眉头紧皱,携着药箱无奈离去。

    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腐臭之气扑面而来。只见甘亭之毫无血色,面色发青,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仆从小厮跪了一地。

    甘卿卿弱柳扶风似的立在榻边,紧紧攥着手绢儿掩在口上,嘴里轻声地唤着“哥哥”。

    甘老爷坐在榻边,他半生只有一儿,还未得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却在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痛失爱子。

    他举起颤颤巍巍地手,将白纱覆于甘亭之面上,久久不能平复。

    甘亭之的贴身侍卫从地上暴起,指着安乐子道:

    “少爷身上赫然一个掌印,就是她!武功高强,在正堂将少爷击倒,我们都看在眼里……”说到此处已是涕泗横流。

    “我……”安乐子慌乱之中只觉得无从辩白,委屈地望向三桑,“师父,我只用了半成力气,他怎么会死呢?”

    三桑眉头轻皱,瞧瞧夏丹棠的震惊神色,将安乐子藏在身后,“可否让我来看一看甘少爷身上的伤?”

    “你们是一丘之貉,定会包庇她!” 甘亭之的贴身侍卫控诉道。

    “那好,请仵作帮我来验,”三桑远远立在一旁,沉声道,“甘少爷伤在左肩,我这徒儿不通蛊毒,最多只是伤筋动骨,请查探是否是碎骨伤了脏腑。”

    仵作上前掀开甘亭之的外衣,只见他左肩上有一个乌黑的掌印,掌印正中骨肉将消,化作一滩黑水汩汩外流。

    在座众人皆掩住口鼻,被这场面骇个不清。

    “这绝不是外伤所致,应是某种术法。”三桑沉声道。

    “会施术法的,难道不只有二位么?”甘老爷的眼刀阴狠地刺向三桑,往日的和蔼早就无暇去装。

    “是么?”三桑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夏丹棠。

    “我是个连拳脚都不会的人,你怀疑我?”

    “方才你见到我们之前,在哪儿!”安乐子揪上夏丹棠的衣领问道。

    “我……”夏丹棠忽然变得支支吾吾,不知在犹豫什么,“我就在——”

    “他,他同我在一处。”甘卿卿突然开口,“夏公子应该是怕有损我的清誉,不愿解释,可公子一直都与我隔窗闲话,我的侍女可以作证。”

    见三桑与安乐子没了分辨,官府立马要上来拿人。

    三桑忙朗声道,“等等,看这伤口,怕是有妖邪作祟,凡人只会送死。我愿助你们查案,还自己一个清白,如何?”

    “三日为限,若查不出真凶,你们收押候审。”

    官府之人闻声列队齐整出了甘府,不在话下。

    ……

    不知是不是房中人走风凉,甘亭之的尸体慢慢变得乌黑,周身的轮廓也模糊起来,像是要溶化一般。

    “马上预备白物,速速将亭之……下葬。”眼见尸体的变化,甘老爷即刻下令,一时也顾不得追究。

    ——

    “老师?”凌煦辨清来人,不禁有些心虚,方才凌夕一反常态,定是逃不过龙池仙翁的眼睛。

    “她是,共主?”龙池仙翁开门见山,见凌煦有些防备,他轻哼一声,“长公主是不会知道子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他本已回到栀灵山下,忽得想起,凌夕说的那句“像你与漆子休这般自负的人……”一语道破了漆子休的软肋。

    “你想如何,还想像从前一样,杀了我,为共主铲除障碍?”凌煦见已然败露,不如直面与龙池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现实。

    “我倒想看看,共主到底会不会真的现世。”

    龙池的言语中透露了无限向往,不知是想起了共主上次灭世时的惊鸿一瞥,还是今生与灵希的第一次相见……

    凌煦费尽心力地揣度,灵希假死之后,龙池销声匿迹,如今信念重燃,不知是否迫切地要给已然溃败的真理找一条出路,从而印证以前做共主的拥趸并不是滑稽的独角戏。

    思量良久,凌煦才幽幽道,“老师与我,不谋而合。”

    他赌龙池与他一样,希望共主有朝一日能真正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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