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下，似乎一切都是模糊的轮廓。越野车的灯光被雨打得破碎，映在他眼中却觉得刺眼，在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竟也能觉察出雨水的冰凉刺骨。
秦佑在他跟前站定，仰头的一抹笑似乎是这冬日里唯一的暖意。
“哥哥，好久不见，回去吗？”
神差鬼使的，他点了头。
……
……
等所有人把湿透的衣服换去后，大家都聚在了大厅内。
荣姨早就备好了热气腾腾的姜汤，辛辣的姜汁混着津甜的红糖，在冬夜格外暖人心。
大厅倒是别致的安静，气氛怪异。
秦佑不怎么喜欢生姜的味道，可纪执说她在外面呆了挺久，必须喝一碗。她放下空碗，面上轻松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的段泽曜见她这样，眉心微皱，踌躇了几下，终是没说些什么。
“这次的事情多谢各位，以后若是需要，可尽管开口”，话语一顿，她接道：“柏家的事情，我会亲自去处理，至于帝都，就麻烦各位了。”
到了这步，这场戏没有她，要唱下去，实在太难。行驶在轨道上的火车，除非到站，除非车毁人亡，是不会停下的。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手脚被缚，纵是如何，仍是笼中鸟，局中人。
正当她想着成为柏芝还要做什么的时候，手背上传来热意，慰藉着她身上的冰冷。
纪执朝她摇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抿唇沉声道：“不能，去柏家的事情再做打算。总之，你不能去。”
这样的身体已经自顾不暇，怎么还能在狼窝中的柏家争权？
“噔！”
秦知璟放下杯子，有了主意，“我去，只要让我有竞选柏芝的资格。”
国际司法厅已经明面上插手了，柏家的人多多少少会开始恐慌，慌不择乱，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他们计较，为他们的罪行买单的人，到底是谁了。
“我觉得可以”，姜涂一听，也觉得可行，“秦温当初也是靠着她丈夫在柏家一步步夺权，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到时候我们再烧一把火，就轮不到他们来选人。佑佑，你怎么看？”
秦佑看着纪执眼中的坚决，头回说不出话来，匆匆撇开头错过眼。
大厅再次陷入安静，两方似在暗中较劲，丝毫不让。
一直没开口的任宇见此，微叹，有人一心赴死，有人百般不愿。
柏家的实力盘根错杂，若不先全部理清和一次性解决，仍是会留下祸根、隐患。所以去柏家的人，首先就得有能力拿到所有势力的资料，再一个个拔除钉子。
可这人一旦入了柏家，那便是入了狼窝。在形形色色的人面前，一举一动被不少人盯着，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秦佑真的有把握吗？
“祖宗，咱俩，谈谈呗。”
段泽曜起身，双手插兜，像从前那般，没个正经样。
……
一到外边，待两人站定，段泽曜便开口：“秦知璟很适合，这些年，秦家大大小小他都管得不错。秦家里面盯着继承人位置的人不少，他也是在夹缝中生存，杀出一条血路。所以他很适合。”
他顿了顿，又道：“而祖宗，你不适合争权，你杀气太重了。”
秦佑靠在墙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阿曜，你把你查到的给我发一份。”
“你知道了？纪执和你说的？”
她有些淡漠，好似并不在意，很平静。
“猜的，他没和我说。”
见她这样，段泽曜心里憋屈，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发泄般拳头狠狠砸向墙面，喉间挤出一声颤音。
“操！”
随即，侧过头，看向她。
“祖宗，你不该是这样。”
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换了个人。
秦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瞬，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笑中带泪，“不该？那我该是什么样？是向阳村里整天嬉皮笑脸，还存有希冀？还是疲于奔命，苟且偷生？段泽曜，我只是我。”
“可是秦佑，我说过的，不需要你去承担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你明明可以不管这些事，明明可以放手，有那么多人可以挡在你前面，为什么非要死磕在上面？”
说到激动之刻，他止不住地发抖，来自胸腔的声音有了哭腔，眼睑微红。
许是情绪感染，秦佑神色将溃，“段泽曜，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本就一无所有，拿什么资本，让别人站在我面前？做我自己，你不觉得好笑吗？三岁，我父亲在我面前自杀，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自己了！”
她的人生已经这般破败，没有必要再拿别人的来换，得不偿失。
她所做的一切，走的每一步，从未考虑过自己。
秦广韩要她去向阳村，她有过反抗，躲了起来，却又被人指着藏身处，拖了出来。那天雨下的很大，硬是把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压了下去。她的哭声穿不透雨幕，反被暴雨击得破碎，她不再反抗。她无所求，便成全他人。
后来，秦爸爸要她守好配方，保护好向阳村的人。任凭别人把她踩进泥里，折磨手段惨无人道，她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祁沂的那三年，压抑的白色实验室，刺眼的白色灯光，清一色的白色实验服，一切都是死人的颜色，那时在她眼里，世间唯一的色彩竟是她自己的鲜红的血，红得醒目又刺目。
到了最后，她竟也被同化，一身的白。
可笑吗？她笑得连泪都止不住。
她想解脱，却又不甘于单单的自杀。
“那纪执呢？你有想过吗？你在他眼里有多重要，你不可能感受不出来。在庄园里，你发病失手捅了他一刀。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迎着刀尖上去的，为了抱你，为了让你冷静下来。”
段泽曜冷声开口，红着的眼眶泄出他心中的酸涩。
他不满，秦佑会因为一句承诺，把自己折腾到不像个人样，会因为幼时别人几句的温言细语，长大后以血供养。她这般好，好不容易等到个纪执，等到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他不满为什么祖宗病得那么重，连生的希望都渺茫。
他希望纪执能让她忘却以前的恩怨，好好活着。书里不是总是大团圆，好结局吗？不是写爱情战胜死神，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换到祖宗身上，他竟也奢望奇迹发生，爱神真能战胜死神。
“你还记得谈静好那一巴掌吗？她不怪你什么，她只怪你为什么从不为自己考虑几分。兜兜转转了几年，祖宗，你还是成他人之美，静姐从小看着你长大，见你这样，她怎么会不怨自己，不气你原地踏步、成全他人？”
秦佑退了一步，口微张，似是喘不过气来，她听得懂，她也明白。可是连自救都放弃了的人，怎么得救？
而纪执，是她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