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百里和尉迟落衡眉头一凛，抓住自己的兵器就起身往外走，士兵跟在后面继续道：“因为营中近来存在瘟疫又闹荒的缘故，咱们的将士身体扛不住，战况已经陷入胶着了。”

    “黑虎军可有一同前去？”百里撩起帐篷帘子，又问了一句。

    “黑虎军……”士兵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直到百里不耐烦的看了士兵一眼，他才继续道：“黑虎军，已经全部溃败了……现在还剩红缨军在前方支撑。”

    “那群不中用的东西，怕是近几个月在京中玩乐，早把自己养成了废物！”

    尉迟落衡恨铁不成钢的握紧了拳头，百里不再迟疑，当即便奔向马棚，泰烟抓了一大捆纱布兜在裙摆里，哒哒哒的跟了出来，她奔向百里，又着急的朝他挥挥手：“本宫要一同去，你带上本宫。“

    “姐儿，莫闹！“百里一扯缰绳便要走，完全不准备等泰烟，泰烟还没学会自己骑马，急地在原地干跺脚：“本宫自然不与你们一道去前线，你只需把本宫放到后面。你们在前头御敌，本宫在后方地带帮着运送伤员，给他们包扎伤口，免得送回来时发炎了更不好治！”

    百里眉毛一拧，丝毫不给泰烟这个公主面子：“那也不行，姐儿贵为公主，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姐儿受伤了将士们该先照顾你还是先御敌，或一个不小心姐儿被掳了去，岂不是给我等添乱，姐儿可想过这些？依百里看小姐儿就安心呆在这里，便是对将士们最大的帮助了。驾！！！”

    说完，少年郎一扯缰绳便跨着嘶鸣的马儿奔出了营外。尉迟落衡也翻身上马，不顾自己还是祁司辰奴仆的低微身份跟着去了，只剩泰烟一个被扔在了马棚外：“你们这群无礼的，带上本宫，本宫不会添乱的！”

    “走，我护着你！”正当泰烟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快哭出来的时候，祁司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飞起几步，一把夹着泰烟翻身上了一匹马。

    “驾！”他利索的挥动缰绳，两只脚踩在马镫上使劲一夹，马儿便也嘶鸣着昂首撒蹄，去追前面两匹马留下的烟尾巴了。

    清水止拄着木杖缓缓迈出帐篷，他不会什么武术，只能待在营地里医治送下来的伤兵。看着变浑浊的天和天底下佝偻着身躯的可怜百姓，清水止忧愁的叹了口气：“这天下的硝烟，何时才能彻底泯除，还这些可怜人以安宁呢？”

    他又扭过头，看向已经奔远的泰烟和祁司辰：“小烟儿呀，快快长大吧！”

    当祁司辰带着泰烟来到两方厮杀的那片旷野时，泰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捂住了嘴，冲两人的鼻腔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恶臭味，地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甚至在一些低矮的小土坑中血水汇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小洼。死去的士兵们尸体堆叠，到处都是切口整齐的胳膊和断腿，后援的医护士兵在努力搜罗伤者，再一个个的抬到担架上，通过敞篷的马车运回营地去。

    祁司辰和泰烟的马儿徘徊着，地上几乎无从下脚，马儿也不肯再前进。祁司辰便单手抱了泰烟翻身跳下马，马儿就在旁边焦躁不安地跺蹄嘶鸣，有些只剩一口气的士兵□□着往前爬，想要在死之前逃离这个人间地狱。他们有的腰腹处被切出个巨大的口子，森森的白骨就露在破开的皮肉下面，里面的肠子掉出来一大截，肠子拖在地上，随着士兵们的爬动又滚上了一层坚硬的沙土。

    ……战场，竟是这般残忍的修罗场面么？

    泰烟独自在腹中言语着，她常年待在宫里，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当即眼前便吓得有些发晕。但小女娃还是用力压住心头扑面而来的恶心感，祁司辰见她不适，把她紧紧的拉在身后，又环视了一遍四周后淡漠的开口：“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是交战的战线，人太多到时候我护不住你。”

    “恩！”泰烟抓着祁司辰玄色的衣袖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便松开手，小心翼翼往四周去查看尚还存活的士兵，想要帮忙。祁司辰本来跟在泰烟身后，泰烟见伤者实在有些多，便打发他和自己分开走：“这里没什么敌人，你莫跟着本宫了，去另一些地方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你力气大，帮着往担架上抬一下，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祁司辰又抬起头来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敌人伏在四周后，这才不放心的瞧着泰烟道：“那我不远走，我就在你附近，有事就喊我，我立刻来！”

    “恩，快去吧，眼下这些士兵的安危比本宫的命重要，有情况本宫会喊你的。”祁司辰还是不大放心，泰烟又朝他挥了挥手，祁司辰这才帮着捡伤兵去了。

    泰烟也蹲下身子，开始用裙子里兜了一路的纱布给伤口不大的士兵先包扎止血，好半日下来她的手和胳膊因为反复拖动沉重的伤员磨破了很多处皮，白净的小脸也糊的左一块右一道的泥。生来细皮嫩肉的她一度疼得泪水在眼眶里转，小丫头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些苦，但是为了救人她硬生生把眼泪都噎了回去，咬着牙愣是没喊一句累。不少伤兵因为及时止住了血运回营地时都捡回一条命，士兵们不管认不认得泰烟身份的，都不由得暗暗在心里称赞这个小女娃竟是如此坚强，又感谢她救了自己一命，就连原本好些伤的实在太重的，医疗兵都打算放弃不管的，泰烟也严词令色坚持让士兵们把人抢着抬上了担架。小姑娘忙的身子发软还坚持着救人，她和祁司辰两个在不知不觉中离交战的红线区域越靠越近。

    正当泰烟忙着给另一位士兵包扎流血的断臂时，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救…我……”

    泰烟吓得一抖，她努力稳住心里的恐惧，专注着给面前的士兵包扎完，这才循着声音低头瞧过去，只见一个帽子上拴着蓝缨的士兵肚子上破了七寸长的一道深口子，鲜红的血染的腰腹处的衣裳都变了颜色。他一手拽着泰烟的脚，一手捂着快要掉出来的肠子，翻出来的皮肉里夹了不少细小的沙石，士兵疼得脸都白了。他双目浑浊暗淡，嘴唇不住的颤抖，俨然已经是失血太多快要没救了，他看着面前一直在救人的小女菩萨，有气无力的又哀凄凄喊出一句：“……求你…救，我…我……就要有…孩……子…了”

    泰烟顿了顿，这人帽子上的蓝缨分明标示着这是北国的兵，且不说他伤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包扎，就算勉强包了送回营地里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她看着士兵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一咬牙狠下心来：不管了，救人要紧，他刚出生的孩子，若没有父亲该有多孤苦。

    泰烟先是看了周围一眼，确定刚才断胳膊的士兵已经被抬走，周围除了自己和这名伤兵外再无活的人，她便快速的搓着手，也不管手心里方才因为搬人弄破了皮，眼下直搓的生疼，她忍住疼，直到把两只手掌心搓得发热，布满汗液，然后急忙把两只布满汗液的手心俱摁在士兵肚子上破开的伤口处，泰烟低声对他道：“今日救了你，你回去且好好做人，好好待自己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莫要再来这种地方害人性命了。”

    说话间，泰烟手心里的汗一滴滴的流过士兵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刺激出的生疼，汗液经过的地方，不仅暖暖的，而且还有些微微发痒，皮肉间的小沙石被一股草色的光包着，一粒粒的飞离到了伤口外面，而士兵七寸的深伤也正一点一点的在汗液的浸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出肉芽黏连恢复。

    士兵看着自己快速恢复的伤口和包围着伤口的草色光芒，嘴唇却抖得更厉害了，他被吓得瞳孔骤缩，然后哆嗦着悄悄摸向手边断了一半的剑：“妖，妖怪……你是妖怪……”

    噗嗤——

    在士兵恐惧的低喃声中，毫无防备的泰烟被断剑直戳戳的贯进了胸膛，她疼得嘴唇发白，手掌不停的抖，但依然忍着剧痛，用因为痛苦而急剧增生的汗液，用力摁在了士兵伤口上。“呀！！！”泰烟大吼一声，一瞬之间她手心里的大量汗液飞快流进士兵的伤口里，士兵在自己疯狂振动的眼瞳里看到，他深深的伤口在眨眼之间恢复如初。

    恢复健康的他不仅连一个感谢的目光都没留给泰烟，而且还毫不犹豫地爬起身来就跑，边跑还边颤着嗓子歇斯底里大喊：“妖怪！这里有吃人的妖怪，救命啊！这里有妖怪！”在另一边搬运伤员的祁司辰听到泰烟大叫的声音，便立即丢下手中的伤员飞奔而来，但他还是迟了一步，祁司辰眼睁睁看着泰烟的胸口被断剑刺入，鲜血喷溅出来。

    他愤怒的咬着牙，手上的青筋暴起，拳头也攥得嘎吱嘎吱暴响。祁司辰红了眼圈，他颤抖着，飞速拔起地上的一支残箭，他琥珀色的鹰眼迸着黑气，然后手腕一抬，残箭便笔直的飞向了那名嚎叫着逃跑的蓝缨帽士兵。刚刚恢复的士兵被残箭精准无误的贯穿了胸膛，“妖怪……妖怪啊……”他喃喃的念着，嘴角流出鲜血，轰一声便倒了下去。这一次，泰烟再也来不及救他了。

    祁司辰连忙抱起泰烟想回营，但是士兵刚刚的嚎叫引来了不少敌兵，一路悄悄从皇宫里跟到洪河沿岸的陈贯生不知何时已经溜回了北国的营地里，现在他穿着盔甲，站在队伍前方，一眼瞧见了祁司辰怀里的泰烟，便指着两人用尖细的嗓子大喝道：“就是她！给南国带来福运的妖怪公主，杀了她，回去陛下重重有赏！”

    “可是，四皇子也在。”

    陈贯生红了眼睛：“少废话，一齐射！”

    陈贯生一声令下，漫天的箭雨朝两个弱小的娃娃铺天盖地的飞来，祁司辰用身体紧紧挡着泰烟，快速的向身后蹿去，两人身旁的医疗兵躲闪不及，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死在地上，祁司辰的胳膊也被两支箭刺进了肉里，鲜血滴答滴答的滴在泰烟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