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侧各种着一排枯掉的树，光秃秃的枝条衬着顶上灰蒙蒙的天，让位置本就偏僻的小镇显得更加荒凉。路过的风卷起地上的沙土，黄昏就变得不那么明朗。街上来去的行人稀少，大多数都裹着一件色泽暗淡的厚袄子低了头匆忙地赶路，一家老旧的客栈屋檐下挂着一只用到发黄的大灯笼，灯笼上用墨豪迈的写了“酒家”二字。

    客栈里面倒是与外面街上截然相反，正是用晚膳的时间，一堆人聚在一楼，好不热闹。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年纪硬朗的男儿，正吃到兴头上便隔着桌子，红着两个粗犷的面颊扯开了嗓子划拳。

    这家客栈和这个小镇，所处的位置都偏得太北，住的人也就不多，常年落寞萧条，客栈里最好的食物也就是风干的牛肉和油炸的花生，但是客人们却吃的都很高兴。他们来到这地方之前已经啃了一路的干粮，中途因为食物不足还饿了半路，死了不少人。店家到现在仍然记得，这群人来到自己小店门前的那一晚，饿的像一群脱了水的旱鬼，其中一个穿着素黄色裙裳的小姑娘，更是饿得两个面颊都陷了下去，却还苦苦支撑着没有昏死。一个身穿玄色衣裳，面容俊秀硬朗的小哥儿在背后扶着姑娘单薄的的肩膀，好不让她摔倒。小哥儿冷着脸，也不说话，看起来极难接触，姑娘却给钱很大方，店家当时也不好多问，便直接把这队人给让进店里来了。

    等他们休整两日后，店家询问才得知，原来这队人是打远地方来的，主心骨便是那个看似柔弱，年纪也未及笄的姑娘。据跟着的那些男人说是姑娘家乡发了大水，又生了瘟病，姑娘家是当地主事的，父母俱病在了床榻上起不来身，一行人这才千里迢迢的护着姑娘来到这既偏远，天气又日日活见鬼的穷乡，只为了上雪山寻找可以救命的药材。至于那个冷面的俊小伙子，男人们则说那是打小跟着姑娘的护卫，说是叫苍翼。至于姑娘叫什么，男人们不说，店家便没敢问，只听那个叫苍翼的小伙子唤她作烟儿。以烟为名，倒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好名字，不说别的，就说自打姑娘这队人来了自己的小店入住后，连带着让整个镇子都跟着热闹了不少，白日里有人听客栈里新来了一大批异乡的住客，都好奇的跑来了想瞧上一眼，只是俱被那些男人们摆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面给撵走了。

    不过虽然他们自说自己是同队人，店家却觉得这些人怎么看也不似是同一个乡出来的，倒更像是两家人临时合在了一起。缘由便是他们这拨人一半吃淡口的，一半吃辣口的，吃淡口那拨初时一入店门便嚷嚷着要泡澡，吃辣口那拨则只要了热水温脚。两天看下来，他们更像是分着生活在南地和北地的，但具体是怎么个缘故，店家看他们俱带了武器，那姑娘和小伙子的衣裳首饰也华贵，不似凡品。店家只觉着这拨人身份应是不像表面上瞧起来这么简单，便只乖乖的把店里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一心一意的伺候这拨客人，不敢亏待任意一个，也不敢再胡乱打听些不该自己知道的。故而即便是住榻和吃食简陋了一些，男人们也住得甚是宽心舒适。

    眼下男人们在一楼吃酒划拳，店家便亲自去捡了些更好的，还热乎的吃食装在一个四层的木盒里。小店面门三进五出，虽说还算是宽敞，但是平日里没什么人住，偶然来的一两个也都是前来吃酒的老乡，店里便一直是店家一人当好几个人的用，眼下他便是伙计身，拎了刚装满热饭菜的食盒来到二楼一间最宽敞的屋前，轻轻叩响了门。

    “姑娘，到饭点了，余刚捡了些热乎的，姑娘趁热吃？”

    嘎吱——，冷面的小公子拉开木头门，“店家费心了。”他接过食盒，只道了这么一句谢，便要关门，店家急忙伸进去一只手拦住，小公子不悦的皱眉，声音也跟着脸一起冷了几分，道：“店家还有事？”

    “余方才听底下的那些客官们说公子和姑娘明儿个便要起身了，可是真？”店家把生着陈年冻疮的手对着踹在两个袖筒里，现下已是冬季，虽说一楼放着一盆巨大的火炭，但是二楼火炭只在各个客人的房间里烧，店家此刻站在走道里，便冻得脸和耳朵跟过年要点的那炮仗一样红。

    “是要走了，店家进来说吧。”姑娘看店家冻得直哆嗦，便伸手要拉店家进屋里，店家看着小公子越发阴沉的眼神，忙害怕的摆了摆手。他转过身想走，又犹豫着瞧了一眼门口穿着静色的，靛青色裙袄的姑娘，道：“姑娘，那山上有积雪，路便滑得很。据余所知，山上光是有食人的猛兽不说，到处都白蒙蒙的一片，白日里也常有人会因此迷了眼睛，看不清东西跌进兽穴里，姑娘穿的艳一些，比带着灯笼有用。余这里也还存着一些方便在雪地里走的鞋，姑娘看……”

    店家正衡思着怎么把话说得再周全一些，小姑娘看店家似乎在犹豫，便爽利的接了话口，灿笑着道：“那太好了，本……小女正愁大家伙儿的鞋子太单薄不方便行山路呢，就麻烦苍翼大哥待会儿去和店家取一趟鞋吧，有多少要多少，钱这当小女如数付给您。”

    店家一听她要付钱，连忙摆了摆手：“啊！钱就免了，姑娘带乡亲们来余这陋店小住已经够让小店蓬荜生辉的了，再说您给的房钱也多出了许多，一些棉鞋而已，就当作是余给姑娘那些房钱的回礼吧！”

    泰烟见他坚持，便也不好再推脱，只扯了扯祁司辰的衣服袖子，吩咐他：“苍翼大哥，劳烦你跟着店家去一趟吧，把弟兄们需要的鞋取来，直接就在底下给他们分了。我在这房里等你，速去速回。”

    店家见姑娘同意了，当即乐得躬了个身，他又看一眼那冷颜色的小公子，便笑着道：“不用劳烦小公子了，两位先用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对姑娘身子也不好。余在下头直接发了，姑娘和公子的余另拿上来便是。”

    泰烟见他这般热诚，不由得心里有些羞：，她微微点头道：“那就劳烦店家了！”

    “姑娘客气了！”店家冲她二人微微一拱手便转身要走，“劳烦店家等等。”泰烟慌忙叫住店家，然后哒哒哒的转身跑进屋里，拿起桌上热乎乎的汤婆子直接塞去店家生着冻疮的手里，道：“也没啥好谢您的，这汤婆子是小女一直用的，做工也精细。您若不嫌弃便收着，往后再上来二楼招呼客人也不用担心冻着手了。”

    “这……”，店家捂着手里暖呼呼的汤婆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泰烟看着店家慌乱的模样，噗的用袖子掩着面颊浅笑出声来：“给您了，您就收着吧！这几日您照顾我们这么多，理应是再拿些贵重的回您的，可惜这一路过来原本带的东西用了的，丢了的都有不少，除了小女的那些衣裳外还真没有几件能看的了，您若不喜欢这汤婆子我拿我衣裳给您，有几件没穿过的用的俱是上好的料子，您拿去卖了也能换个好价钱，您看成不？”

    店家一听她这话吓得连忙摆着手往楼下走，边走还边回头道：“不用不用，余这就走了，汤婆子余用着很是中意，便谢谢姑娘了……”

    关上门，祁司辰不理解的看着泰烟：“你当真打算拿自己衣裳给他？”

    他边说边把食盒里的菜都取了出来，泰烟就坐在桌边等他取菜，椅子有些高，她无聊的晃荡着两只小脚：“有何不可？店家照顾我们，自然是该拿些好东西回赠他的。这次来本宫没带几件首饰，自然是身上的衣裳最贵重了，小杏可都是捡好的给带的。”

    “欸，你不说我这一路还真没注意到，你那胖婢子怎的没跟过来？”

    祁司辰舀了一勺热粥递到泰烟嘴里，一口下去烫的泰烟直翻眼珠子，祁司辰看她要吐，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严色道：“不准吐！你把汤婆子给了人，便要多吃些热的，免得染风寒。”

    “唔……知道啦！早知道当初就多带一个汤婆子过来了……你吹凉一些再喂给本宫吃，不然本宫的舌尖儿都被你给烫熟了。就你这样笨的，换做在宫里本宫早将你丢去浣衣裳作苦力了……”泰烟不满的掰掉他的手嘟囔着嘴巴碎碎念，转而又忽地想起自己方才只顾着被烫到还没回他的话，便接着话茬回祁司辰道：“本宫一路和你待在一处，你又不用人照顾，没注意到也是再正常不过。她本来是要跟的，本宫心思这一路定是艰险万分，她刚被调来本宫身边，年纪又那样轻，就不让她跟着本宫来遭罪了。本宫路上出了差池有人护着，她一个婢子出了险况可没人管，跟过来也是白掉半条命，故出发时掺了一包药让她睡了。”

    祁司辰舀起一勺子粥的手在碗边上愣了愣，他边给她吹凉边没法子的唠叨她：“承认得这般爽快，你倒当真不怕我逢人说出去，到时候再污了你名声。”

    泰烟无所顾忌的一脑袋扎进祁司辰怀里，吓得祁司辰赶忙把还烫着的碗挪去了一边，她惬意的在少年郎怀里滚了滚，甜甜的道：“反正本宫也不是第一回了，况且，你又不会说出去！”

    一楼，店家给底下的士兵们发完棉鞋，又揣着方才泰烟给的汤婆子走去了店外的一处黑巷子里。他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箱子里的男人，然后摁下声音来与他说道：“确定了，她二人明日出发，余让她穿一件艳色的衣袍，到时候你们凭衣裳捉人便可。”